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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中旬,按预定计划上了一次南海某岛。十数天后,到东北进行一个多月的抗寒训练,这边刚一结束,再跑一趟韶关山里。朱碧波嚼着槟榔,冲程梓明和季晓晨笑得一脸褶子,他转过身,带着一脸邪魅的笑容,打算顺带安慰其他几名营连一级干部。
“今年年末,陈导给大家导演了一部名叫冰火两重天的电影,这部电影里呢,咱们每个人都能有镜头,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尝试一把真人秀,哈哈哈。”朱碧波挑着眉,似是一脸春色。
并非所有人都敢像朱碧波这样编排陈旅长。大家都知道,无论多变态的训练计划,基本也是老朱亲手拟的,陈旅长不过签个字,好让命令执行而已,如此转移目标,不过让大家伙不敢埋怨。朱团副讲了笑话,多少得捧个人场。大伙只能扯着嗓子干笑,冰火两重天,从零下三十度跑到零上二十多度,的确是爽到不能再爽。
玩笑归玩笑,任务还得严格执行,一丝折扣都没打。训练结束时,元旦假期已过,今年的冬训成果不错,趁着特战旅大校陈政看完演习报告心情好,朱碧波在电话里悠悠地哼了句,离过年挺近了,真想早点回驻地让大伙拾掇拾掇啊。
于是,回来的时候,程梓明的小队坐上了米171。
飞机到达驻地上空时,约莫下午三点,冬日的阳光和煦地洒满了训练场。与一个多月前离开时相比,这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此刻,就连米黄色办公小楼的轮廓,都变得格外柔和起来。南方的冬天比东北令人好受许多,一扫登机时的无精打采,小伙子们兴奋地嚎叫着终于回来了。背靠着机舱壁,程梓明缓缓睁开眼,他舔了舔嘴唇,仍旧抚不平唇上那些因缺水而引起的脱皮与开裂。
直升机准备着陆,螺旋桨搅动气流,拖着地面灰尘迎风起舞。
“营长,到了。”狙击组组长李东石提起放在脚边的背囊,背起枪,用手肘蹭了蹭程梓明。
程梓明点点头,站起身来,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细小的咔咔声。战士们自动按序出仓,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疲惫的笑容。是啊,回驻地就好,起码能好好洗个澡吃顿饭。每次拉练回来,食堂的老赵都会做些好的慰劳大家。
程梓明按照惯例走在了最后,回身笑着跟驾驶员挥了挥手,高灏川朝程梓明示意,驾机离开。
这次在粤北待了不到半个月,程梓明和他的战士除了负责执行常规的捕俘和突袭任务之外,还要派出两个组与季晓晨的一营竞赛。程梓明所在的小组进行了长时间的隐蔽伪装。程梓明一边整队一边回想着,还好,不到三天,期间还下了一场小雨,相比零下三十度的雪地,真的不算难熬。
东北的冬天实在干燥,已经在部队摸爬滚打近十年,程梓明仍旧不太适应北方的气候,伤裂的嘴唇拖到现在都没能痊愈。身上的丛林迷彩勉强整齐地裹着,不知道回去能刷出多少泥。跟着队列走向宿舍,看着飘浮在驻地上空的云彩,程梓明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一点弯。
回到寝室,程梓明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整理背囊,把需要清洗的东西逐一归类。
伴着整齐的敲门声,门外响起朱碧波的沙哑嗓音。
“明仔,在不?”
“进来吧。”地上摆着各种用具,程梓明用脚踹了踹已经变形的黄面盆。
朱碧波拿着一沓纸,面上挤出一朵花,他从上面拨了一小部分出来,搁在程梓明桌上,“好明仔,来,休假申请表,我多打印了点,想着你应该没这么快,这些分你。”
程梓明刚进队时,朱碧波已经是副中队长,他现在负责一二两个作战营的训练,仍旧领着一部分教新人带新人的任务。这几年大队扩编升旅,身为陈政手下最能干的全才,作战营上下没人对他不服气,尤其程梓明这个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这种打印表格分发材料的事情,哪里轮得上朱副团长,他纯粹是来找东西的。
程梓明抿嘴一笑,转身去翻抽屉,拿出两包崭新的黄鹤楼问道,伸直胳膊递给朱碧波。
“哟,硬的,就知道你这儿总有好货。我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想着先到各屋搜刮一遍,每次回来的时候,大伙才舍得把好东西拿出来,哎,真是不枉辛苦这俩月。”朱碧波接过一盒,熟练地开封,他抽了两根别在耳后,又拿了两根夹在指缝。
程梓明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三十五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没个正型,哪里像个副团级领导。
他从抽屉里找出打火机,扔给朱碧波,“我可没舍不得。”
鼻腔抛出两个烟圈,朱碧波一脸舒爽。他用手指夹着烟肚,把另一只点燃的长烟递给程梓明,“那是,你多潇洒,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战场下花钱不眨眼。你啊你,就应该找个媳妇管着,才能存得住钱。”
“最后一包没开的了,你拿着吧,我没你瘾大,”程梓明抬眼,把被递回来那包完整的烟塞到朱碧波兜里,他瞟了眼放在桌上的A4纸,并不打算就关于媳妇的话题继续展开,只是将目光淡淡地移出窗外,轻声叹了句,“又要过年了。”
“是啊,过年啦。今年还是回去一趟吧,你都快三年没回去了,去年把假让给了老康,今年还是别让了,”朱碧波拍了拍程梓明的肩膀,“再怎么着,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程梓明仍旧望着窗外,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朱碧波对程梓明的家庭情况比较了解,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程梓明一点都不意外,何况去年他已经说过一遍。文件夹里还夹着两张旧申请表,如果今年的表再不交,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短促而齐整的敲门声响起,程梓明提高嗓门喊了声进,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探了进来。发现朱碧波也在,刘延钊朝他笑了笑,凑到程梓明旁边借云南白药。药盒拿到手,刘延钊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一边朝程梓明嘿嘿地笑,“头儿,给我也来根呗。”
朱碧波站在厅中,朝着刘延钊就是一个侧踢,刘延钊穿着拖鞋,为了躲避这飞来一腿,险些滑了一跤。他委屈的怪叫,“朱团,踢我干嘛?!”
“踢的就是你,看看你反应速度,不行么?”朱碧波扯着嘴乐,回头对程梓明摆了摆手,“好了,我上晨仔那去了,你赶紧洗洗吧。”
程梓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申请表和烟递过去,“延钊,拿去发一下,通知他们明天交给我。还有,别在寝室抽,小心张哲揍你。”
“哦,”刘延钊嘿嘿笑着,抽出两根烟,将烟盒递还给程梓明,捧着表格往门口走,想到什么,他又折回来,拿起一张表,放到程梓明书桌上,“头儿,你的。”
程梓明没出声,继续两眼望着窗外,慢慢地抽着烟,极像是在发呆。刘延钊不敢打扰,轻轻带上门,拿着表格去串门。
一根烟抽完,程梓明脱衣进了卫生间,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塞在瘪出两个印的盆里,转身打开了淋浴器。
水流自上而下冲刷着他健壮的身体,健康的麦色在身体呈现出不同的渐变,脖颈以上最深,上身其次,腿最浅。
尘土和草屑随着水流而下,连同朱碧波刚才的话,一起流过心里。最近一次回家时场景,似乎被温暖的水流一点点冲刷出来,映入眼帘。
眼前晃过爷爷慈祥的笑脸,从进门起,头发斑白的老爷子严肃地打量完自己,点点头,拍拍肩膀,笑着说了一句又瘦了。好脾气的姑父平时被姑姑管得严,根本不给酒喝,他只能在全家聚会时,哄着爷爷再说一遍“程家的男人没有不能喝酒的”,才敢偷偷往杯里倒上一点,和梓光一起拉着自己碰杯。梓光酒量不好,稍微喝一点就上脸,脸颊红透之后,会习惯性地推一推眼镜,垂着眼安静地笑。陆宇总在饭桌上窜来窜去,不时给男性长辈们斟酒,帮女性长辈们端菜,知道程梓明喜欢水煮鱼,还偷偷把他面前的肉圆子搬走,把水煮鱼换过来,不料却被烫到了手,只好捏着耳朵吐舌头。姑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青菜,看到陆宇的滑稽模样,不由笑骂两句。大伯母和张阿姨一起在厨房张罗,听到姑姑的大嗓门,两人脸上都浮现出快乐的笑容。
全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那顿团圆宴,明明有个温暖祥和的开始。到底因为什么,自己将近三年没回家?工作忙是客观因素,那主观的部分呢?是因为久未谋面的父亲,成功地和继母把话题转移到三十而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千秋难题上,还是因为父亲对继母温柔的笑脸,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
虽然见势不妙的姑姑帮着转移了话题,但她一定看到了当时自己的眼神寒冷如冰。
程梓明甩了甩脑袋,头顶对着花洒,任水流冲刷脸颊,无奈地抿出一个苦笑。
时间其实是最温柔的杀手,回忆中的那些不快乐,都会被渐渐抹去。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变得不值一提。到了这把年纪,没有父母的关心,听上去顶多有些可怜,没有女朋友,也许让人觉得稍稍有点变态,但三年不回家,无论在谁看来,也着实不孝了些。
回去吧,波哥说得对,爷爷年纪大了,还是该回去看看。何必为了那些并不疼爱自己的人,而去责怪那些挂念自己的人。
摁下开关,水声停止,卫生间里飘出一声叹息。
腊月二十八那天,目送最后一个休假队员出了门,再次跟二营值班副营长张哲强调了各种事宜,程梓明才回寝室准备行李。第二天,他换了便装,背了行李包,出发去机场。
票买晚了,偏偏今年火车票提前了预售期,高铁只剩下一千四百多的商务座。虽然回家次数少,春运期间不可避免会多花点钱,但商务座那彪悍的价格实在是让他有些气丧,转头看飞机票居然还有余座,价格并没比火车贵出多少,程梓明索性定了腊月二十九中午的机票。
办完值机手续,程梓明找了家餐厅随意吃了两口,机场的餐厅一如既往的又贵又难吃。安检后他安静地坐在候车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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