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周一诺扶着坐起洗漱完,周茂林便带着早饭到了病房。周一诺工作单位离家远,平时少有时间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顿早饭。没想到好不容易凑齐了过早,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冰冷的病房和伤后的惨状,一点团圆的祥和气氛也没有。
想起这些,邓清心里不免有些感伤。
看了周一诺的情况,查房大夫没多说什么,只说好好养着过段时间才能动。
邓清追出门,再次向医生询问了病情,确认只是皮外伤之后,叹着气回到了房间里。
“哎呀,你就那怕我不跟你说实话,生怕我明明伤得蛮严重,还在这骗你说我其实冇得么斯,养哈子就好了?”周一诺歪着脑袋,朝着母亲笑。
“哼,这种报喜不报忧的事,你干得还少啊?”看着女儿一脸笑容,邓清被她弄得没脾气。
“身体上的问题有么斯好担心的咧,我是学医的,身上哪里不舒服,自己就能找大夫开检查,再说了,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说了冇得问题就是冇得问题,我为么斯要骗你咧。”周一诺摆了摆手,笑得很无畏。
周茂林变戏法般变出一个菠萝,拿刀削着皮,静静地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不时抬眼看看她们。
护士拿着今天的吊瓶进来了,核对完信息,她抓起周一诺的左手,准备打针。
“避开昨天那条血管可以吗?”盯着手背上的针眼,周一诺嘟着唇问护士妹妹。
抬头看了她一眼,护士嗯了一声,利索地扎针贴胶带,一气呵成。
血管粗就是好,周一诺笑了笑,目送漂亮的小护士离开,却对上了母亲威严的目光。她讪讪地笑,“好啦好啦,造业的我都被扎针了,莫板倒脸,笑一笑嘛,心情好有助于伤情恢复。本来我心情蛮好的,一看你那个表情,心情能好吗?”
“扎针,扎针,打个吊瓶而已,有你身上这些伤严重吗?年纪轻轻一个姑娘伢,落一身伤,这放到旧社会,嫁都嫁不出去。都是些么斯人啊,还打女人。”邓清恨恨地坐下,递给老公一个饭盒。
所以啊,还是在新社会好。眨巴眨巴眼,周一诺暗想,就这点伤,算什么啊,跟程梓明比都没法比。就连手上的血管,手掌粗糙的程度,厚厚的茧,都没法跟他比。
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打着点滴,全须全尾的周一诺吸了吸鼻子,用舌头卷住爸爸叉好的甜菠萝,开心地咀嚼起来。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说了一句买房,真的就开始看起了楼盘。为了护着那个当兵的,费时费力回了家连饭都不吃就跑掉。一个人天南海北到处出差,还被人伤成这个样子。真不敢想象,万一出现更严重的后果,万一真的一辈子就躺在床上了,老两口守着女儿该怎么办。
正好,腿瘸了吧,跑不了了吧,那我们今天就好好地来说一说这件事。
“小程晓不晓得你住院了?”盯着周一诺的眼,邓清炯炯的目光企图将她的表情探查得一清二楚,为的便是判断她有没有说谎,要知道这姑娘非常善于掩藏不想被人知道的信息。
“冇联系上,可能出任务了吧。哎,你不是在家看太后吗,应该晓得他们出任务是不能随便联系的啊。”周一诺嚼着菠萝吃得没心没肺,答完母亲的提问,还朝老头做了个鬼脸。
“所以撒,遇到点么斯事,他永远顾不上你,你就只有找我们,千里迢迢过来照顾你!如果真的跟他结了婚,以后你还得这样靠我们!”邓清忿忿地说。
“哎,这是么斯话,我的姑娘,靠我么样了,我愿意。”周茂林十分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妻子。她越来越激进了,孩子伤成这个样子,她还好意思提这件事,简直就是往糯米伤口上撒盐,再任性也没有这样的。
“少说两句行不行。”周茂林又看了眼妻子,皱起了眉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因为母亲的质问,因为父亲的不愉。
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被摆上台面,母亲始终持反对意见,父亲没明确表态,言行中却是默许的。父亲也一直乐呵呵的,看着妻女逗来闹去,从中调和,很少表主观言论。貌似这是父亲第一次出言打断母亲,虽然喋喋不休的母亲看上去占据着家庭的重心,但不得不说,真正拥有最大影响力的,还是父亲。
自知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分,邓清闭了嘴,盯着手机出神。
给了女儿一个安慰的眼神,周茂林继续给她喂着菠萝,看她一口一口吃完,周老爹帮女儿擦了擦嘴,拿着碗去走廊尽头的开水房洗。
爸爸离开没一会儿,周一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程梓明专属的那歌。
心跳骤停的她,勉强用插着针头的手将手机拿到被面上,划开接听键,小心翼翼地端着手机递到耳边。
听到周一诺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把脏兮兮的迷彩脱下,满脸疲惫的程梓明笑咧了嘴。
“一诺,最近还好吗?我还没来得及去收室,刚把手机充上电,先给你打个电话。”
心虚地看了看妈妈,又把身子侧了侧,周一诺轻声答,“我挺好的,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昨天晚上还梦到他受伤了,汩汩地流血,周一诺心疼得不行。果真心有灵犀,今天电话就打了过来,正好找他求证一下梦的真假。
打了杯水,快吞了两口,程梓明笑着摇头,“没伤,别担心我。房子看得怎么样了?付完定金记得告诉小宇,他带你去付钱。”
“房子还在看,最近可能要一直出差,可能时间会比较久,等忙过了这段再看吧。”周一诺的声音软软的,撒起慌来有气无力。
受不了她这副模样,邓清抢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边咬牙切齿。
“喂,我是邓清,周一诺的妈妈,你还记得吧?”
程梓明愣了愣神,喊了声阿姨好。
“程梓明是吧?不要疑惑为么斯上班时间我会在她旁边,她在撒谎你晓不晓得?她说她要出差没有空,你就相信了?你晓不晓得她到底是个么情况?!”
“把手机给我!”一条腿高高吊着,周一诺原本就只能靠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她恨不能直接坐起,可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她只能伸长了还算健全的左手去够站在一旁的母亲。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邓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往前走了两步,继续对着程梓明言辞不满,“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晓得几多遍了,不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跟你在一起,她不听,死也不听。你们当兵的,能顾得了家吗?光有感情有么斯用咧?现在好了,她一身的伤躺在病床上,手机被我拿了都冇得办法抢回去。你说你要跟她结婚,她要是跟倒你,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
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愣住,一诺的母亲说一诺伤得很严重。程梓明的心顿时慌了,那是他的一诺,那个被他抱在怀里仔细亲吻怎么都吻不够的姑娘,那个拍了两人的合照瘪着嘴说都没办法朋友圈秀恩爱的姑娘,那个明明很孤单却不敢抱怨还反过来安慰他的姑娘。听她的口气,一诺像是伤得不轻,他乱了心神,抓着手机的手不住地用力,声音里全是颤抖。
“阿姨,一诺到底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她到底怎么了?”
“她说她蛮好,你就相信了哈?那也能叫好?!头上缝了三针,膀子胯子哈骨折了,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我养了三十年的姑娘,从来冇受过这大的罪,这个时候你在哪里咧?啊?你人在哪?口口声声我爱你你爱我,说得好听,你根本就冇得办法照顾她,我这好的姑娘,你自己说,你又不能对她好,你还占着她做么斯!”
“妈!不要讲了,你把手机还给我!!”周一诺已是满脸眼泪,眼里全是惊恐,无法陪伴本就是程梓明心中的刺,母亲再这样刺激他,真不知道会生什么,“你莫跟他说那些,你不要说了,他好不容易集训回来,说不定还受伤了,你这样说做么斯咧!他会担心的!把手机还给我!!!”
丝毫不理会身后苦苦哀求的丫头,邓清红着眼,继续对着电话抛去质问,“你说她跟你在一起有么斯用?你连一个丈夫对妻子起码的关怀和照顾都做不到,还想跟她结婚?我那么优秀的女儿,凭么斯为了你守活寡!凭么斯!反正一句话,你们两个的婚事我不同意,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就当是为了她好,可不可以?我求求你!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求你,放过我家周一诺!”
“妈你把手机还给我,你不要怪他,他有么斯错,你这样影响他训练,要骂你来骂我,”周一诺已经在床上哭成了泪人,“我不要他为我好,我不要!!!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跟他说!!”
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一诺歇斯底里的哭喊,程梓明的眼眶瞬间红了,像是有人捏着他的心脏不停揉搓,窒息的感觉布满了全身。
“阿姨,能不能让我跟她说说话?”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牙根已经开始打架,手中的电话几乎要被他捏碎。
哼着小曲进门时,周茂林便看到了这一幕。
“讲么斯讲,冇得么斯好讲的,分手!不用再来往了!”邓清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床上。
周一诺用不太方便的两只手,急忙忙地把手机划拉到身前,拨号,放到耳边。眼泪断了线似的,打湿了下巴,滴在身上。她不停地喘着气,也不抬头看人,面上竟是哀伤和绝望。
“你这是在做么斯啊!”回头看了眼妻子,周茂林迅走到床边,看向女儿隆起一个大包的手背,“糯米,糯米,先不要急,针漏了,我先给你拔针头。”
周一诺一直在哭,听了爸爸的话,她茫然地摇着头,听着电话嘟嘟一直响,直到传来忙音,她顾不上擦眼泪,继续拨号。
周茂林心疼女儿,看她痴狂的模样不敢阻拦,只好拿过手机放在她身前的小桌上,帮她点开免提,再才仔细地给她拔针。
“你说你至于吗!有么斯话不能等她好点了再说!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我就去洗了个碗,怎么就闹成这样!”拔了针头,周茂林捧着女儿肿得老高的手背,瞪着妻子的眼里似是有火要往外冒。
连着拨了四五个电话,对面都是无人接听,拨到第六个的时候,电话干脆关了机。
“怎么办,怎么办啊,爸爸,他不接我电话,他不接我电话!他怎么能不接我电话!”周一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的她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划过的全是程梓明的脸,“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肯定是不要我了,我还不想跟他分手,我不想分手啊!”
周茂林站在床边,把女儿抱在怀里,迭声安慰,“冇得事的冇得事的啊,他只是被你妈吓到了,或者是领导找他有事忙去了,他工作总是蛮忙的,不要担心,他会给你打电话的。”
无论怎么安抚,周一诺就是没胃口吃饭,她一直哭着,一边哭一边打电话,打不通,没人接,还是一直哭。直到哭累了,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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