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皇宫命妇院,入宫朝谒皇后的外命妇们,结束谒见后在筵席用膳,顺便相互交流,说一些感兴趣的话题。
这是外命妇们的社交场合,没有什么繁文缛节规定外命妇们要如雕像般坐着一句话都不能说,皇后会和外命妇们交谈,外命妇之间同样也会交谈。
乡君杨念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她从朝谒开始就有些拘谨,如今也是有些拘谨,见着那么多陌生的面孔,见着那么多人在讨论着各种话题,也不知该如何参与。
远远见着母亲在和几位国(公)夫人交谈,她不敢凑过去;见着姑婆(婆婆)窦氏也在和几位国夫人交谈,同样不敢凑过去。
看看左右,都是些年龄不一的乡君、县君,思来想去,还是闷头吃东西比较好。
杨念云的夫君李世民,是唐国公的次子,此次随军东征高句丽,立下不少军功,得封子爵,所以杨念云就成了乡君,虽然只是品级最低的外命妇,但和之前不一样了。
“乡君只是开始,接下来是县君、郡君,然后是郡夫人,将来啊,我一定要让你做国夫人。”
夫君的话回荡在耳边,杨念云其实不在意品级多少,只希望夫君平平安安,每次上战场,都能平安归来。
正独自琢磨间,几位乡君来找她聊天,对方和杨念云一样,都是因为夫君在征东之役立功得封爵位,从而成了外命妇。
命妇院曾组织新晋外命妇们聚会,说一些礼制方面的事情,顺便让大家相互认识,所以这几位来聊天的外命妇,也算是杨念云的熟人。
聊着聊着,杨念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对方好像是来巴结她的。
想想也是,她的母亲冼氏是英国公夫人,出身岭南豪族冼氏,和岭南的关系很深,父亲杨济则是天子的心腹之臣,地位非同小可。
而她的舅姑,是唐国公李渊和夫人窦氏,地位同样不一般。
眼前这几位外命妇,出身平凡,夫家也是寻常人家,是夫君靠着战功才有了爵位,和她的家世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然出身国公家,但杨念云性格随和,不会看不起这几位出身平凡的外命妇。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草原,转到那拟成立的“瀚海铁路公司”,以及朝廷是否允许这个铁路公司修建私营铁路。
东突厥的可汗,带着国人往碛北跑了,这件事如今人尽皆知,也知道对方是要赖账,于是朝廷打算把碛南草原的经营权,交给那些受损严重的债主。
要经营草原,当然要修铁路,但这铁路该不该修,铁路公司该不该“官督商办”,众说纷纭。
据说这几件事,政事堂还没议定,最后结果如何,大家拭目以待。
几位外命妇没有什么消息渠道,而杨念云这种娘家、夫家通天的外命妇,自然是她们打听消息的绝佳对象。
但杨念云却没什么消息透露,她出嫁之后,只是偶尔带着儿子回家省亲,所以不可能从父母那里听到什么内幕消息。
至于夫家,最近她和李世民回了一趟唐国公府,倒是听夫君透露了一些口风,现在听人问起,一时没注意,脱口而出:
“铁路归谁不要紧,火车总是要烧煤的,哪会有人嫌铁路多的嘛。”
话音刚落,几位外命妇面露喜色:这位的夫家、娘家都不得了,这么说的话,看来事情迟早是要成的,那可得早做准备!
杨念云说完之后,惊觉自己失言,想起母亲常教导的“言多必失”,心中有些懊恼,不过话都已经说了,懊恼也没用。
还好,这不是什么要紧的机密,说漏嘴的后果其实也没什么。
几位外命妇套出了口风,见着这位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好再打听什么,于是话题又转到了家长里短。
杨念云一边应付,心中一边提醒自己:即便是外命妇们聚在一起聊天,也可得多个心眼,不能轻易被人把话套出来...
话题转到了长安的游乐场,这个游乐场开业一年多,有着各种新奇的游乐设施,其中尤以那“过山车”最为惊险刺激,所以营业日都是人满为患。
几个外命妇琢磨着不如约个时间,一起带着儿子去游乐场玩耍,就算不坐那过山车,看看热闹也是不错的。
正低声聊天之际,忽然周围安静下来,那几位外命妇看着杨念云身后方向,收起轻松的表情,一个个恭敬起来。
杨念云见一名外命妇给自己使眼色,转头一看,却是姑婆窦氏陪伴着皇后,向这边过来。
皇后虽然上了年纪,但容貌依旧夺目,让旁人黯然失色,加上皇后的威仪,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杨念云赶紧站好,见皇后果然走向自己,随即行礼。
窦氏向皇后介绍了自己的儿媳,尉迟炽繁看着这位年轻又有些拘谨的外命妇,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她初为外命妇,也很拘谨。
杨氏,是英国公的女儿,其母英国公夫人冼氏今日也在,却是由姑婆、唐国公夫人窦氏来引见,尉迟炽繁明白其中有奥妙。
冼氏不好向她引见自己的女儿,但身为姑婆的窦氏却正好能这么作,一来给儿子李世民长脸,二来也给亲家母冼氏长脸。
窦氏向来会做人,既如此,她也得卖个人情。
说完场面话之后,尉迟炽繁笑着对杨念云说:“吾听陛下提起过你的夫君,此次征东之役表现出色,真是前途远大。”
此言一出,旁边的外命妇们看向杨念云的眼神又不一样了:这位的夫君居然能让天子印象深刻,前途果然远大,那可真是不得了!
尉迟炽繁当众夸杨念云的夫君李世民,实际上也是夸了冼氏(英国公)的女婿、窦氏(唐国公)的儿子,给足两家面子。
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即可,尉迟炽繁很快结束谈话,转到别处,和其他外命妇交谈,杨念云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又看见母亲远远地向自己点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她很聪明,又多受母亲教导,所以很快想清楚姑婆和皇后的一番行为其后面意味着什么,不由得有些唏嘘:
母亲说的对,即便只是外命妇之间的交际,也是一场博弈,且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慎言慎行....
。。。。。。
夜,私第,李世民夫妇正在交谈,李世民搂着儿子李承业,指着案上的一张舆图,向妻子杨念云讲解在草原修铁路的必要性。
“铁路当然要修,不然如何对碛北用兵,我跟你讲...“李世民见儿子闹腾,拿了个玩具让儿子到一旁去玩,继续给杨念云分析草原形势。
“历朝历代,为何总是控制不住草原呢?道理很简单,那地方不适合农耕,只能游牧,管理起来很麻烦,行政管理的成本高,维持驻军的成本更高,时间一长,难以为继。”
“但是有了铁路和电报就不一样了,行政管理和驻军成本大幅下降,铁路能将各据点连接起来,边疆和中枢通过电报联系十分方便,朝廷借助这两样神器,就能牢牢控制草原。”
李世民说到这里,指着舆图上的碛北地区某处,说:“突厥起家之际,王庭设在碛北的于都斤山,此次东突厥北迁,处罗可汗必然把王庭设在故地。”
“那里,距离丰州武川有两千多里远,其间有碛南草原,还有茫茫戈壁,若官军北伐,艰苦异常,必然累死无数马匹,将士疲敝不堪。”
“而东突厥兵马却能以逸待劳,集中兵力对付劳师远征的官军,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但是,若北海铁路跨越大碛,那么我军将士携带辎重、战马直接乘坐火车,可以抵达碛北草原南沿,在那里对于都斤山发动进攻,进攻距离不过数百里而已。”
“可想而知,一旦北海铁路(碛南段)通车,东突厥的兵马就不敢轻易南下,等到东西铁路大部完成,他们就不敢对碛南草原有任何遐想。“
“等北海铁路跨过大碛,东突厥的王庭就不敢在于都斤山,只能北迁,到北海那边。”
“若北海铁路全线贯通,他们就只能往西跑,连碛北草原也不敢要了,碛南、碛北都在朝廷控制之下,困扰中原千年的草原边患彻底解决,而北海铁路就是关键。”
李世民兴致勃勃的说着,畅想着日后官军北伐那波澜壮阔的场面。
他此次参与征东之役,和军校同学们经历了真正的实战,深刻体会到自己在军校所学确实有用,体会到国力的强盛,体会到军力的强大。
年轻的将士们,气血方刚,觉得区区高句丽不过是祭旗的料,他们的征程,是辽阔的草原。
东、西突厥,才是朝廷最大的敌人,而征服那辽阔的草原,立下诸如封狼居胥山的功劳,才是中原武人无上的荣耀。
这一切的关键,在于铁路,当河西铁路建成通车,碛西诸国便如囊中之物,西突厥只能退到葱岭以西。
若河西铁路向西北延伸,翻越葱岭山脉,抵达碎叶川,那么河中地区必然震动,西突厥命不久矣。
若北海铁路建成,不要说于都斤山、狼居胥山,就连苏武牧羊的北海,都会成为旅游景点,那时候,东突厥还存不存在,犹未可知。
所以,铁路承载着无数将士建功立业的梦想,大家都期盼河西铁路、北海铁路早日建成通车,然后“旌旗所指,所向披靡。”
听到这里,杨念云觉得奇怪:“既然大家都知道修铁路好,那为何东西铁路、北海铁路的事情,政事堂还要争论呢?”
“道理很简单。”李世民淡定的喝了杯茶,接着说:“利益博弈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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