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行驶在轨道上,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坐在车厢里的渊盖苏文,满脸俱是灰败之气,一双眼睛没了色彩,目光涣散,看着眼前食案沉默不语。
那年,父亲去世,他继任东部大人受阻,迫不得已低声下气向贵族们乞求,乞求大家给他一个机会当东部大人,当时,虽然心中觉得屈辱,却依旧斗志昂扬。
这次却不一样,被自己信任的将领出卖,直接把敌人引到眼前,这样的打击让年轻的渊盖苏文受不了,精神支柱垮了。
他能依仗的,就是这些忠心的将领(贵族),然而,就是这些人,在大敌当前之际居然退缩了,选择当狗侍奉新主人,也不愿跟着他这个少主拼死一搏。
一支军队,即便在战场上输得再惨,只要骨干还在,那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若是连骨干都没了,那就真的完了。
自那日起,渊盖苏文就被软禁起来,除了行动受限、再不得发号施令,其他倒也如常,但深受打击的渊盖苏文仿佛老了几十岁,变得暮气沉沉起来。
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看破尘世的中年人,想要剃度出家。
他被软禁后,外界的消息断绝,再不知战事如何,也不知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将领及其麾下兵马,是逃出去了,还是被压制了。
软禁的日子持续了几天,他就被周军带走,在那嬉皮笑脸的金名诚陪伴下,过忘川,乘坐神奇的“空中缆索”出山,抵达萨水。
然后往萨水下游走,最后坐上闻名已久的火车,前往平壤。
“大人,魏王其实很好说话的,没有什么气势凌人的做派。”金名诚为渊盖苏文沏茶,然后将对方面前已经凉了、一口未喝的茶拿开。
“魏王排行第三,是当今皇太子的异母弟,历练多年,无论是军务、政务都颇为熟悉,为人十分健谈,想来会问大人许多事。”
金名诚一路上絮絮叨叨,渊盖苏文则不怎么想搭理他,金名诚心知肚明,却依旧滔滔不绝的挑起话题,以便让旧主心里有个数,待得见到周军主帅、魏王宇文维宁,好歹能够应答得体。
他当然不是为渊盖苏文着想,此次渊盖苏文实际上是骗了他,所以金名诚庆幸自己命大之际,当然不会再念什么旧情。
不过还好周军留有后手,说降了渊盖苏文手下几个大将,才让渊盖苏文“将错就错”。
但事情总是成了的,现在周军大肆宣扬东部大人、前莫离支之子渊盖苏文率部归顺王师,这对于瓦解高句丽军民的士气颇有帮助。
所以,场面活总是要做得好些,一定要强调渊盖苏文主动投顺,这样大家脸上都有光。
此次周军主帅、魏王接见渊盖苏文,如果事情进展顺利,作为参与者的金名诚当然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所以,他是为了这件事而尽心尽力。
之前,考虑到渊盖苏文年轻气盛,金名诚担心这位死脑筋,在见到魏王之后口出狂言,甚至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颇为担心。
但元帅行辕那边说无妨,所以金名诚就陪着渊盖苏文前往平壤。
渊盖苏文漫不经心听着金名诚吹嘘周国是如何强大,眼睛时不时扫向窗外,但渐渐地眼睛就往窗外看,再也收不回来。
铁路两侧是黄澄澄的农田,大量成熟的麦子迎风摇曳,许多人在地里收割庄稼,举目望去,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田园风景。
渊盖苏文仔细看了看,看着这片丰收景象,有些失神。
先前,他派出山的细作,带回来的消息是周军在屯田,而且是大规模屯田,不仅仅在平壤周遍地区屯田,而是在已有的耕地恢复农业生产。
当时渊盖苏文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看着铁路两侧丰收的情景,他终于确定了:周军确实是一边打仗一边屯田,而且看样子屯田效果不错。
在占领区产出的粮食,足以弥补周军兵马部分所需,那么,己方寄予厚望的“坚壁清野、依托群山长期对峙,将敌军后勤拖垮”的构想,完全没有用了。
再加上周军一直在修铁路,将各地紧密联系起来,相互间调兵十分方便,所以...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渊盖苏文愣愣看着车窗外的农田,良久,长叹一声。
。。。。。。
平壤,元帅行辕,行军元帅、魏王宇文维宁正在看战报,自高句丽的东部大人渊盖苏文“弃暗投明”后,高句丽一方为了夺回渊盖苏文镇守的地区,派大军来夺,于是前不久敌我双方爆发了一场大战。
这场大战,以周军的胜利而告终,而渊盖苏文镇守的地区本是汉时乐浪郡吞列县故地,所以简称“吞列之战”。
此战高句丽大败,意味着对方已经无力出击,只能被动防守,因为周军屯兵吞列故地之后,已经从侧翼威胁高句丽临时国都所在地,对方不得不分兵防御,更加无力出山袭扰周军的控制区。
而此战过后,周军将大量俘虏释放,让这些被吓破胆的败兵回去扰乱军心,顺便消耗存粮,可以预见,在接连惨败的阴影下,高句丽君臣的日子会很难过。
但己方却不一样,已经把控制的平原地区经营起来,靠着铁路、炮楼、堡寨保护着屯田军民的同时,将高句丽军队关在群山之中,然后步步为营,逐渐压缩对方的地盘。
大概最迟到明年秋天,高句丽就要死透了。
宇文维宁如是想,放下战报,起身在帐内来回走动,想着父亲的交代。
此次他挂帅出征,灭高句丽,父亲给的期限是两年,战略是“放血”,让高句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死得透透的。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为高句丽立国数百年,旦夕之间亡国,必然有大量心向故国的贵族、百姓,一旦时机合适,这些人就会聚集在“复国”的旗号下起事。
那么,这场灭国之战不需要打那么快,既然对方躲进群山之中,那就慢慢给对方“放血”,在一次次的小规模交锋中,消灭对方有生力量。
就这么折腾两年,直到对方“失血过多”而死,死得透透的。
期间,将俘虏的百姓、投降的士兵及其家眷全都运到中原,拆散之后分别安置在各地,让这些人被浩瀚的中原人口“溶解”,再掀不起什么复国的风浪。
与此同时组织中原百姓到这里定居,用足够多且心向中原的常住人口来经营汉时故地,并支撑起像样规模的军队驻扎,在经济上实现“收复汉四郡故地”的既定国策。
这些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宇文维宁有绝对信心做到:待得高句丽灭亡之际,高句丽故地不会有大量心怀不满的遗民,以至于让新罗和百济有机可乘。
这两个国家,届时无法调拨高句丽遗民闹事,以此弄得周军自顾不暇,管不了他们北上占便宜、蚕食土地。
想到这里,宇文维宁停下脚步,转到案前,看着一封公文。
新罗国王派出使节,即将抵达平壤,对方来平壤的目的,就是要向他告状。
说周军某些将领,不顾两国联盟之大局,竟然偷袭正在攻打高句丽军的新罗兵马,造成新罗将士伤亡,所以,新罗王希望作为行军元帅的宇文维宁主持公道。
而百济国王也派出使节,到平壤求见他,同样也是要告状,控诉某些周军将领悍然兴兵,威胁那些攻打高句丽军的百济将士。
这几件事都是事出有因,宇文维宁对内情明白得很,既然对方来告状,他倒不介意听一听对方的说辞。
讲道理?我很喜欢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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