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保持队形!不要走神!”
“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布条呢?你怎么没往杆子上缠布条!一会沾了汗水、血水抓不稳长矛,是不是要用拳头杀敌啊!”
叫骂声中,他正了正兜鍪,看看四周,只见到处都是人,抬头看看天空,却见太阳即将来到头顶,转眼间就快到中午,而战斗却还开始没多久。
凌晨时吃了干粮,虽然当时拼命吃了许多,但根本就撑不到下午,所以最好在力气用完之前,打完这场仗。
左肋被人捅了捅,他转头看去,却是同伴于阿毛。
“嘿,一会若是情况不妙,咱们可得识相些....”于阿毛压低声音说着,说话声只有两人听得见,说到最后,于阿毛做了个手势。
那手势他明白,就是逃的意思,这个字现在可不能说出来,否则要倒霉。
但对方所说,他觉得很有道理,今天的仗,打起来肯定不轻松,方才北面那几声巨响过后,硕大的烟柱直冲天空,让人看了心惊胆战,也不知浓烟底下多少同袍已经死了。
敌人很厉害,官军虽然人很多,但打不打得过还两说...
正琢磨间,前方旷野,一里左右距离上,敌军一字排开的小车,忽然有火光闪烁。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于阿毛忽然胸膛以上不见了。
不,双臂还在,但脖子连同脑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喷着鲜血的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连声都没吭,就没了。
他被热乎乎的液体糊了一脸,耳边传来了雷鸣声。
“轰!!”
“噼啪!!”
“啊啊啊!!!”
仲小五呼喊着,挣扎着,于阿毛那没头的尸体挥舞着双臂向他扑来,他不断地后退,试图躲开这具溅射着鲜血的尸体。
忽然双手被人按住,他动弹不得,呼喊着睁开眼睛,发现视野里是茅草屋顶。
身边是自己的叔叔,而四周...
他是在房间里,而不是在战场上。
“噼啪!!”
外面传来一声炸响,吓得仲小五一个哆嗦,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战场上,同伴于阿毛胸膛以上消失不见,只剩下喷血的胸腔。
他叔叔和另几个人将他按住,好一会仲小五才回过神,发现外面传来的声音是打雷声,没过多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平静下来的仲小五出了一身汗,其他人见他清醒过来,陆续离开房间,叔叔安慰了他几句,也踱出房外。
仲小五呆呆坐在榻上,想着不堪回首的一幕幕,他和同伴已平安回到平壤,却一直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火光闪烁,雷鸣声起,旁边的同伴瞬间碎裂,鲜血溅到自己身上,军阵支离破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还有喷射着鲜血的残缺身体。
虽然大家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战兵,但如此惨状还是让大家惊恐万分,敌军在将近一里外发动的进攻,打得己方伤亡惨重。
身上穿着的铁甲和布差不多,根本就防不了身,即便拿着盾牌,盾牌也被打得粉碎。
雷鸣声不断响起,身边不断有人死去,一死就是一大片,脑袋、胸膛,不断破碎、不断喷射着鲜血,让仲小五等幸存者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他们懵懵懂懂的跟着人群逃亡,懵懵懂懂的被俘,然后排队领了炊饼,懵懵懂懂跟着人群离开。
风餐露宿不知过了多久,懵懵懂懂的回到平壤,见到了家人,然后放声大哭。
仲小五忘不了那天的惨状,其他人也是如此,大部分从萨水之战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回到平壤后,只要耳边忽然有大一些的动静,就会吓得浑身一哆嗦。
许多人每晚都在做噩梦,梦到血淋淋的残肢断臂。
而现在,雷声一响,仲小五就吓得浑身发抖,他没有勇气面对敌军那恐怖的武器,如果可以,不想再上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若再次身处军阵之中,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活下来。
也许,会被那恐怖的武器撕裂身体,就像于阿毛那样。
想着想着,身体不由自主发抖,仲小五双手捂脸,低声哭泣起来。
。。。。。。
大雨瓢泼,天地间一片昏暗,平壤城王宫里,高句丽王高元站在廊下,静静看着檐下水帘,一动不动,仿佛着了魔一般,左右侍从无人敢吭声。
自从萨水之战败绩传来,高元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宫人稍有差池就被鞭挞至死,数日以来,死于非命的宫人就有二十个。
大家都知道大王心情很差,所以个个噤若寒蝉,行事时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大王后小命不保。
打了败仗的乙支将军逃回平壤,跪在宫门前等候大王处置,当所有人都以为大王必然杀了乙支将军时,大王却亲手抽了对方三十鞭,然后让其戴罪立功。
但区区宫人哪里有乙支将军的地位,所以,大家只能小心翼翼,保住小命要紧。
左右的心思,高元无从得知,他也没心思想这些,萨水惨败之后,官军精锐伤亡惨重,这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那一战,虽然周军没有杀俘虏,还把俘虏放回来了,这段时间陆续回到平壤的士兵足有数万之多,但高元知道,官军是无法在野战中顶住周军的进攻。
对方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可以在一里距离上,轻易攻破军阵,那么即便他再集结大军和对方交战,也必然是惨败的下场。
唯一的办法,就是依仗平壤坚城,和敌军对峙,一直耗到冬天。
但高元不知己方能否撑到那个时候,所幸,风雨到来,持续数日的大雨,让周军止步萨水河畔。
而徘徊在浿水入海口外海域的周军水师,也因为暴雨的到来,早就没了踪影。
这些周军战船是在海上的风暴中船毁人亡,还是提前回港避开风雨,高元无从得知,只知道浿水方向的威胁解除,而目前正是雨季,只要风雨不断,至少周军无法渡海而来,经由浿水进犯平壤。
若如此,盘踞萨水的周军,至少不会肆无忌惮直接进抵平壤城下,那么接下来的局势,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里,高元有些烦躁,高句丽自立国以来,并不是没有被敌人攻破过国都,也不是没被逼到绝境,但都顽强的熬了过去,这次,应该也能熬过去...么?
他不知道,因为周国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和以往的敌人不同,周国的军队,可以从海、陆两个方向用兵,让己方防不胜防。
而对方手中有威力巨大的武器,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坚,己方都很难正面对抗。
这样的敌人,正面打是打不过的,就只能想办法熬,也许熬到冬天,对方就会撤军。
可来年又该如何应对?
这几年来,周国连年入寇,弄得高句丽国力大衰,高元眼睁睁看着国家衰弱下去,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眼下,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平壤城下,稍有风吹草动,就惊得他寝食不安。
这种饱受煎熬的感觉不好受,所以必须想办法解决。
高元决定派出使者到周军大营求和,摆出“乞降”的态度,使得周军将帅不敢自专,向长安请示,这样一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他要尽可能拖延时间,拖到入冬,先缓过今年再说。
至于对方会不会上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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