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热闹的西阳城,又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忙碌了大半年的人们,享受着收获的喜悦,而西阳城内的大量工场,宛若嗷嗷待哺的婴儿,张开大嘴,等着四面八方的原材料下肚。
大量货船满载着丝、麻、棉等大量原材料,从长江上、下游地区出发,历经历尽千辛万苦抵达西阳,城内工场将原料加工成各类制品,然后运到码头,装上货船,又运往各地。
亦或是将货物装上有轨马车,经由光黄铁路,将其运往大别山北麓的淮西地区。
兴旺的实业,巨大的用工需求,使得西阳城吸引了大量的外地人口前来定居,而巨大的人气,又带动了商业的发展,将近二十年过去,西阳城已经有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西阳城的常住人口,如今已突破十万户,按每户五口计,西阳城内居民已过五十万人,仅次于长安、洛阳、邺城、晋阳这样的大都会。
而城池规模,已经比二十年前扩大了十余倍,西阳东、南、西、北四大港口,如今常年桅杆如林。
西阳城南、长江边上的南港,一艘客船靠泊码头,船上乘客踏着甲板上岸,沿着台阶向城内走去。
早已等在码头上准备好迎接的人们,纷纷涌到围栏边上,举着一个个大纸牌,牌子上画着各种图案,以便下船的旅客能看到约定的标志,前来与他们碰头。
得益于越来越便利的邮政,前往黄州的人们,可以提前写信(或请人代写)给当地亲友,和对方约定自己抵达黄州的大概时间,然后约定接人时纸牌上画的图案,方便尽快碰面。
这个时代,寻常百姓识字率不高,基本上都是文盲,所以牌子上写字的话别人看不懂,旅客和接人的亲友要想在人群密集的码头快速联系上,就只能靠各种图案。
如此接人方式,对于官员或者贵族来说不需要,因为即便他们乘坐民用客船,在船上也会有专门的区域就坐,到岸后港区也会有专门的位置给这些贵人登岸,然后经由专门的通道离开码头。
若有人来接,还可以在这专门的通道内等候,不需要和闲杂人等挤在一起。
贵贱分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身着便服的萧瑀,走出船舱,在船员的引领下,从特别出口登上岸,见着栅栏另一边那拥挤的人群,又看看眼前特别通道的“冷冷清清”,他对港区的这一规定十分满意。
岸上凉亭内走出数人,拾级而下,迎向上岸的萧瑀,当先一人,是黄州州学助教孔颖达。
孔颖达和萧瑀是老相识、黄州州学的老同学,如今孔颖达亲自来码头接人,老友相见,寒暄之后,就这么站在码头上叙起旧来。
孔颖达到黄州求学,如今已有十五载,原本说话时的青齐口音,如今已掺杂了“黄州音”,而一口楚腔的萧瑀,在黄州也待了十余年,说起话来,同样有“黄州音”。
萧瑀的姊姊萧氏为天子妃嫔,而萧瑀为昔日萧梁皇族,所以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只做学问,迟早要入仕。
但正因为姊姊是天子妃嫔,所以出身兰陵萧氏、萧梁皇族的萧瑀,不想落得靠裙带关系当官的恶评,于是在两年前执意参加考试,当次就榜上有名,经由吏部铨选,堂堂正正做官。
如今的萧瑀是官,而孔颖达依旧是民,一向强调礼仪、贵贱有别的萧瑀,却不会在老同学面前摆官威,因为他知道孔颖达已经谢绝了几次征辟,迄今为白身纯粹是还不想入仕而已。
孔颖达专心于做学问,求学多年,却一直说“学无止境”,这么多年一直待在黄州,其间除了偶尔回家乡,基本上就在黄州生活。
天下闻名的经学名家刘炫、刘焯已经到长安做官,但在州学里还有不少饱学之士在开堂授课,孔颖达留在州学,一来为学校做贡献,二来也方便继续向这些大儒请教学问,求学之路仿佛永远都没有一个尽头。
萧瑀对孔颖达执着于求学的精神佩服不已,而他此次来黄州,在公务上也和孔颖达有交集。
朝廷筹办学政,历时数年,如今各项规章制度渐渐成形,待得时机成熟,就要将考试选拔制度彻底定下来,礼部员外郎萧瑀如今奉命到黄州州学处理相关事宜,而助教孔颖达,正是校方代表。
如今是公共场合,公务不宜多说,萧瑀和孔颖达交谈了一会,正要离开码头,却听得旁边喧哗起来。
他们还以为栅栏那边的人群发生了踩踏事件,却见码头上的人们纷纷看向江面,随后两人也将目光转向江面,愣住了。
江面上船只如梭,其中有两艘船格外醒目:这两艘船没有桅杆,各有一根高耸、粗硕的烟囱,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仿佛整条船都着火一般。
每艘船都是车船样式,两舷各有一个轮桨在快速转动,激起浪花无数。
这两艘船逆水而上,向着码头靠近,距离不到二里,看起来移动速度很快,前方还有桨帆并用的水师快船开路,过往船只纷纷避让。
萧瑀看了看,有些不确定的问:“这...莫非就是火轮船?”
孔颖达看了看,点点头答道:“正是,夏初火轮船试航,我也在码头上亲眼目睹了盛况,如今这模样,确实是火轮船。”
“那次试航不是成功了么?长安都传得沸沸扬扬,怎么现在....”萧瑀看着正在接近的火轮船,觉得有些奇怪:“这是第二次公开试航么?”
“没听说呢...”孔颖达看着火轮船,有些不确定起来:“我记得...呃...上次的火轮船,比起这次的火轮船,好像小了一许多...”
“是么?”萧瑀看向火轮船,他觉得这可能是改进过后的船只,今日出来试航。
火轮船靠着烧煤前进,据说在大江上逆水航行时速度能有每小时十五里,也就是每个时辰三十里,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萧瑀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然后就是震惊。
内河漕运时,一艘漕船的载重量大概是三百石到五百石之间,以五百石的载重量计,这样一艘漕船,通常情况下在汴水等内河逆水航行时,平均每日也就只能走三十里左右。
若全长两千里左右的通济渠通航,从运河东端广陵起运的粮食,大概要两个多月时间才能运抵运河西端的荥阳地界。
而夏初在黄州西阳试航的火轮船,据说载重量为四百石的时候,能连续航行五个时辰(十个小时),共计每日航行一百五十里。
用这种船来运粮食,只要中途不出故障,走完通济渠全程,最多花上半个月时间。
期间不需要大量民夫来拖曳漕船,不需要消耗大量粮食,只需要烧煤就行了。
所以萧瑀知道,待得数年后火轮船大规模投入使用,天下真的会大变样。
萧瑀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轮船,百感交集,这种船自古未有,即将带来的巨大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他不确定。
不一会,火轮船驶入码头旁江面,然后继续向上游驶去,码头上的人们看清了这两艘船的侧面:这两船格外狭长,就像放大了的独木舟那样。
船上忽然传来欢呼声,大家定睛一看,只见船的甲板上有许多男子欢呼雀跃,仿佛是庆祝船只顺利经过码头。
萧瑀的注意力依旧在船身上,他只是按着自己看过的江船尺寸大概估算了一下,就得出当前火轮船一个可能的数字:
这两艘船,每艘船的载重量,怕不下八百石。
或者千石?
载重量一千石的船,在大江之上比比皆是,但萧瑀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这种船若是吃水不太深的话,当做内河漕船来运粮食,那运力....
可不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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