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西阳城内,街市里的邸店陆续开门,伙计们取下门板、洒扫内外,准备迎接纷至沓来的客人,钱家杂货铺的伙计们亦是如此。
钱家杂货铺,经营各类日用杂货,因为东家有门路,所以能够拿到不少针织品,故而生意愈发兴隆,人手开始不足,正在琢磨招工。
与此同时,还要给伙计们加工钱,所以如今店里伙计干劲十足,一大早开门,洒扫格外利索。
钱家杂货铺,有掌柜一位,伙计四人,其中一名伙计黄稻兼做账房,给掌柜打下手,如今正在柜台擦算盘,擦着擦着,噼里啪啦打起来。
打算盘的声音有些吵,但对于店里的伙计来说,算盘打得越响,意味着生意越兴隆,而黄稻打算盘的声音格外好听,伙计们都把这声音当做乐曲。
黄果今年刚过二十,是沔阳人,因为家境窘迫,兄弟又多,在沔阳混不上几口饭吃,于是来到黄州西阳“做工”,自己养活自己。
他在钱家杂货铺做了五年,即是伙计又是帮佣,除了在店里忙,时不时还要到东家院里干杂务,不过东家最近两年已经不需要黄果去帮佣,因为黄果有一项特长——算数,兼任账房。
黄州如今已全面推广珠算,商会经常举办免费的“推广班”,推广珠算入门,黄果去听了几次,很快就上手了,东家见他开了窍,人品又不错,便花钱交了学费,让黄果报了“提升班”。
“提升班”的学员,除了深入学习珠算,还要学习新式记账法,实际上这“提升班”就是账房培训班。
这一“提升”可不得了,黄稻“毕业”后不但算起账来又快又准,对于珠算的学习愈发痴迷,攒钱买了珠算书自己琢磨,越琢磨越精进,到州学旁听珠算课居然听得懂。
钱东家对于自家伙计黄稻的变化十分满意,见其忠厚老实,而一个难得的机会就在眼前,于是鼓动黄稻报名参加选拔考试。
选拔考试,就是官府举办考试,以此选拔人才当官,朝廷收复河南,正是用人之际,官府去年下半年就决定于今年二月中旬举办考试,选拔人才去河南当官。
虽然这官不大,多为列曹一类小官,但始终是个官。
当官,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毫无机会的事情,如今官府举办考试,报名的门槛不算高,许多人都去报名,试图以此改变自己还有家族的命运,黄稻被东家鼓动后也去报名,参加了算数考试。
今天,就是“放榜”的日子,官府会张榜公布中选考生的名单。
正在打算盘的黄稻,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却是笑眯眯的李掌柜。
“阿稻。”
“啊啊..掌柜,我这是在擦算盘,不是偷懒...”
李掌柜依旧笑眯眯,语气十分和蔼:“阿稻,你呀,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
黄稻看了看挂钟,如今是“七点四十五分”,于是松了口气:“掌柜,这不还早么?放榜是在八点整,我五分钟就能赶到了。”
“行了行了,赶紧去州学,去晚了可挤不进去。”
李掌柜将算盘拿开,把黄稻推出柜台,示意一名伙计近前:“吴六,你带着阿稻,赶紧去州学!”
那名为“吴六”的伙计,憨憨的应了声,扯着黄稻就往外跑。
两人跑在街上,向着州学而去,一开始黄稻还觉得没必要这么急,结果渐渐发现不对劲:越靠近州学,街道上的人就越多。
渐渐地,黄稻和吴六已经跑不起来,因为路上人太多了。
好不容易挤到距离州学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两人已经挤不进去,因为虽然道路依旧通畅,却有官军士兵手拉着手,在街道边拉起人墙,想要看榜就得排队去看。
黄稻踮起脚尖,远远望向州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州学门前空地,人山人海,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他短时间内要挤过去,简直是妄想。
人太多,一窝蜂挤过去肯定会出事,官府吏员们拿着纸皮大喇叭,不断喊着“排队看榜”,在官军将士拉起的人墙面前,大家老老实实排队,排起了一道道绵长的“人龙”。
州学内传来钟声,那是州学的钟楼“正点报时”,各条“人龙”骚动起来,吏员们见状如临大敌,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排队!排队看榜!”
队伍在前进,黄稻的心砰砰跳起来,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能中选,但期待总是有的,更别说那天考完试后,他觉得自己考得不错。
前方喧嚣声起,似乎榜前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听着这动静,黄稻愈发局促起来。
抬头看去,只见州学正门外两侧竖着几方巨大的牌子,上面张贴着文告,内里密密麻麻写着字,想来就是张榜的中选名单。
黄稻只觉得呼吸急促,路都要走不稳了,一不留神踩到身边一人,他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啊,无妨无妨。”
那人笑了笑,不以为意,黄稻看了看对方,此人看上去应该不到三十岁,身着黑色戎服,应该是军人,样貌端正,身板看上去很结实,双目炯炯有神。
黄稻和这年轻人只是一对视,不由得心中发毛:这位的气势,比钱东家强多了!
“这位兄弟,有何疑惑?”
听着那年轻人发问,黄稻再次道歉,那人得知黄稻是此次考试的考生,如今是来看榜,笑着拱拱手:“原来如此,那就祝黄兄弟高中了。”
原来这位年轻人也是考生,今日同样是来看榜,只是自己此次考得不好,没希望上榜。
两人相谈甚欢,跟着队伍向前走,不时见着有人因为昏厥而被士兵抬着向外走,而榜前愈发热闹,哭声、笑声掺杂在一起,让人听了之后百感交集。
不知不觉来到榜前,黄稻见抬头看着上面的名字,紧张得额头冒汗。
此次官府考试选拔人才做官,算数科共选拔一百五十人,如今公布的名单,按着名次排列中选考生名单,黄稻从第一名开始看下去。
看着看着,他愈发紧张,耳边忽然传来笑声,却是一个中选的考生喜极而泣,当场就手舞足蹈,随后呼喊着往外跑,引来无数人羡慕的目光。
黄稻看着榜单,看着一个个名字,但那都不是他的名字,同伴吴六睁大眼睛看着,却是个睁眼瞎:他不识字。
看着看着,名次过了一百名,黄稻依旧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一百一十,一百二十,一百三十,一百四十,一百四十五名,没有。
黄稻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果然没有中选的实力,心中有些失落,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身边那位关中考生扯住。
“黄老弟,恭喜了。”
“哎?”
黄稻有些莫名其妙,随后顺着那位考生所指方向,再度看向榜单,只见榜单末尾,第一百五十名位置,写着“沔阳黄稻”四个字。
黄稻搓搓眼睛,又看了几遍,确定无疑之后,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他中选了,他,要当官了。
双眼一黑,黄稻双腿一软就要倒地,被同伴吴六搀着,一旁已经喊得喉咙沙哑的吏员,无奈的走上来,问手足无措的吴六:“你的同伴中选了?”
“啊?”吴六闻言惊得目瞪口呆,根本就没回过神,吏员询问昏倒之人的名讳,吴六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名考生,沔阳黄稻,第一百五十名。”一旁的那个关中考生说道,吏员点点头,看向吴六,笑起来:“恭喜,你的同伴中选了。”
“啊?”
这下轮到吴六脑袋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吏员见状摇摇头,再度看向那名关中考生,对方身着戎服却自称是考生,让他心生好奇:“不知足下中选否?”
“嗨,名落黄稻。”
考生笑了笑,径直向前走去,吏员发现人群之中有数人快步跟上,跟着那人走向州学正门。
州学正门,此时有士兵把守,还有官员拿着名单,对于进出州学的人员严加盘查,此时的州学,有要员在内,所以除了州学博士、“教职员工”以及学子,其余人等进出必须查明身份。
士兵见着一名身着戎服的年轻人走过来,上前伸手一拦:“请留步,说明身...”
一旁的官员见着那人的样貌,惊得手中拿着的名单都差点拿不稳,快步上前行礼:“大大..大王!下官见过大王!”
那人点点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士兵,笑了笑,拍拍对方肩膀,随后继续向内走去,那士兵摸不着头脑,看向额头冒汗的官员。
“看、看什么看,尔等可知这位是谁吗?”官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是豳王!”
“兵王?”
士兵闻言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楚兵中之王是什么王,那官员顿时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就是大名鼎鼎的西阳王!”
亳州总管,使持节都督亳、曹等七州十八防诸军事,以本官任河南留守;
领河南道巡察大使,巡察亳、青、徐、豫四总管府诸州郡;
领河南道织造使,提举亳、青、徐、豫四总管府织造诸事宜;
加市舶使,总管外洋藩国诸市舶及海运事务;
皇朝宗室,上柱国,豳王宇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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