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子寄予厚望的宇文化及,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原本的逃亡计划无法适用现在的情况,那么有些话虽然不中听,总归是要说的。
在心中酝酿片刻,宇文化及开始长篇大论,和宇文乾铿来个‘从长计议’。
首先,他们现在虽然逃出邺城,热气球的燃料也足,但在天上飘了不过一日便落地,想来距离邺城不算太远,虽然此时身处荒郊野外,但尉迟惇派出的兵马迟早会发现他们。
所以要尽可能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躲,但关键是确认如今所处位置。
那日热气球是借着东南风飘出邺城,因为风力很强,又连续飘过河沟,所以渐渐把追兵甩开,但到了后来风向变化多端,热气球并不是一直往西北方向飘,似乎有一段时间折向西南方飘去。
宇文化及的判断,他们如今应该是在邺城西侧方向,而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清楚的看见西面有连绵大山,想来这就是太行山脉。
他们虽然乘坐气球飘出邺城,但没能飘过太行山,所以现在的处境实际上很危险,因为追兵是看着他们往西面走,那么一路追过来,极有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所以接下来,是要想办法躲追兵,而不是急着找忠臣义士召集兵马。
宇文化及的初步判断让在场许多人默默点头,丞相尉迟惇的实力很强,邺城周边都是尉迟家的人,所以己方冒冒失失找人勤王,到头来的结果恐怕就是被对方出卖。
所以先得躲进山,然而他们这十几个人若是躲到山里,又能躲多久?
宇文化及见天子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他认为山里猛兽多,即便没遇到猛兽,万一被毒蛇咬了或者被毒虫叮了那也很麻烦。
即便没有遇到这些危险,要在山里过日子,还得有一些必需品,譬如一些草药,被褥,换洗的衣物,还得有些诸如斧头等工具。
这些东西他们都没有,很难在山中长时间居住,所以总躲着不是个事,迟早要出山,那么,要往哪个方向跑呢?
很简单,哪里都能去,千万别去关中或者山南。
若按常理,他们应该跑去关中找杞王宇文亮,再不济也得往山南跑,但尉迟惇必然想到这一层,那么沿途关隘肯定重重设防,对于过往行人的盘查会越来越严。
从河北前往关中或者山南都要过黄河,并且只能从蒲津、风陵津、孟津、白马津几个要津之一渡河,对方只需守株待兔,一抓一个准。
更别说邺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远在关中的杞王知道后肯定察觉形势不对,那么战事迟早爆发,届时到处都是兵马往来,他们这十几个人往关中或者山南去,很容易暴露行踪。
所以宇文化及的建议是反其道而行之,来个南辕北辙,偏不往关中或者山南逃,而为了避免尉迟惇派人搜山,他们在山里不能老待在一个地方。
太行山以东是大片平原,如果没有当地大族帮忙,他们想找个地方躲藏会很困难,除非跑到高鸡泊、豆子岗(卤亢)那种地域辽阔的芦苇荡里,但那种地方都是积年土匪盘踞之处,真要是去了,恐怕下场会很惨。
太行山以西即所谓河东之地,是并州总管府的地盘,尉迟惇必然会派人在各处要道盘查,那么他们往西去也是找死。
太行山是南北走向,南部是河阳(河内)地区,同样危机重重,所以宇文化及的建议是不如在山中慢慢往北走,待得躲过风头,根据时局再出山。
当然,在荒山野岭求生也不容易,但宇文化及认为,只要有干净水并能采集到野果打到野物,大家便能活下去。
眼下秋天即将到来,漫山遍野都是即将成熟的野果,只要无毒就能吃,所以熬上月余不成问题,但秋天过去冬天便会来临,那么到时候该怎么办?
大家身上的衣物单薄,如果天气转凉甚至下起雪,恐怕大家没饿死反倒会冻死,所以要趁着时间还早,派人四处弄些衣物被褥,以便冬天到来时御寒。
这就需要有人冒着风险到人烟密集之处采买,购买一些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买东西需要钱,这不是问题,因为宇文化及随身带着散碎金银,足够买一些日常用品。
问题是谁去?
如今风声紧,尉迟惇要派人大规模搜索,当然不会明说要抓的人是天子,但肯定会以捉拿逃犯的名义,到处张榜公告,那么出去采买的人,因为不是本地人的缘故,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这些人面临巨大风险,并且说话口音还得注意,免得一开口说话就穿帮,因为越是穷乡僻壤,外地人就越显眼。
这些人还得聪明机警,能够随机应变,至少能做到和当地人接触时,不会讲话支支吾吾或者目光游移不定,让人一看就觉得心中有鬼。
当然最重要一条,就是忠诚可靠,不然出去后不说到官府出首,就是卷着钱财跑了,也会让剩下的人无以为续。
采买之事不能拖延,因为大家即将入山,到时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买东西?宇文化及的意思,就是抓紧时间,这几日最好能把最基本的必需品准备好。
他们从邺城逃出来,官府大规模追捕的行动还没铺开,也许有的地方不知道要抓他们这些‘逃犯’,所以即便有风险,也得抓紧时间去把所需之物备好。
“陛下,微臣的想法便是如此,还请陛下选几个可靠之人,尽快外出采买。”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化及其实就差最后的毛遂自荐,因为他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天子派自己去做这件事,那么他就可以带着两个手下溜之大吉。
虽然想过直接离开,但宇文化及判断刘居士那莽夫恐怕不是好像与的,更何况天子不会同意,所以急中生智想了这么个办法。
借故开溜,跑到某个偏僻寺庙或者道观,临时做个和尚或者道士蒙混过关,至于天子该怎么办,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宇文化及方才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自认为天子派他出去的几率很大,因为是他想出法子用热气球帮助大家脱险,所以在天子看来忠诚可靠。
而他来邺城这一年多,有意无意学了些当地方言,只要不是长篇大论,就不会在交谈时暴露关中口音,而且他给天子的印象必定是足智多谋,出去采购一旦遇见问题肯定能够见机行事,所以...
“宇文武骑,不如你去为朕采买可好?”
听得天子这么问,宇文化及心中暗喜,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免得让人一眼就看出自己迫不及待,于是他答道:
“陛下差遣,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怕口音有别误了大事...”
宇文乾铿闻言有些犹豫,因为对方说得有道理,宇文化及见状正要说明自己已学了河北口音,一旁的刘居士大咧咧开口:“既如此,那微臣愿去!”
此言一出,宇文化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额头上冒出汗珠,试图扭转局面:“刘武骑!你满嘴关中口音,一开口说话,别人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今类俺都站这儿蓝,嫩动俺试试!”
刘居士忽然发话,满口方言,让宇文化及听了之后哑口无言:这调调有点像河北口音,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但肯定听不出关中味道。
“刘武骑,你也会说襄国方言么?”
宇文乾铿有些惊讶,他在赵王封国襄国郡长大,宫中的宫女、宦官有许多是当地人,所以听着刘居士所说方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回陛下,微臣在邺城时,常与各地豪杰把酒言欢,所以北地口音,不但听得懂,也能说上一二。”
刘居士没有宇文化及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是真心想为天子分忧,而且也真的是会说一些相州及周边地区的方言,更何况有几名少年跟在身边,这些邺城及附近地区出生的所谓恶少年,口音可是很‘纯正’的。
宇文乾铿见着刘居士自告奋勇,不由得欣喜异常,在他看来刘居士和宇文化及一样,都是忠诚可靠,并且刘居士经常和‘各地豪杰’把酒言欢,那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肯定是有的。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欣慰的拍拍刘居士肩膀:“既如此,那就由刘武骑找个机会去采买吧。”
宇文化及眼角不停的跳,一个开溜的机会就这么没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故作佩服状:“刘武骑如此多才多艺,真是让人佩服。”
话不投机半句多,宇文化及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为的就是让自己有机会脱身,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一时间意兴阑珊,告退后到一旁树下闭目养神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冠洒在地上,光影斑驳间,一行人倦意上涌,不知不觉打起盹来,因为一会还要逃命,所以大家要抓紧时间休息,就在这时,上空传来一声哀鸣。
宇文化及抬头看去,却见一物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众人所在空地上,定睛一看却是只大雁。
天赐之物,不拿白不拿。
宇文化及如是想,随后却面色一变,因为他看见大雁身上插着一只箭,此情此景,让他想起自己打猎时的情景,刘居士等人见状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护着天子离开。
有人打猎,这大雁就是猎物,如果打猎的人是寻常猎户倒也罢了,大不了杀人灭口免得暴露踪迹,可万一是大队人马游猎,那么他们就完蛋了。
不要说权贵子弟游猎,就是一般的豪强大户子弟打猎,其排场都不会小,随从很多,分工不同。
有外围清场的,有负责驱赶猎物的,还有负责飞鹰走狗的,而一旦让对方发现他们这十余人躲在荒郊野外‘鬼鬼祟祟’,必然会围上来问个明白。
他们的身份很敏感,即便说谎隐瞒身份,可对方只要多打听一些,迟早会发现破绽,到时候可就全完了!
宇文化及和刘居士很快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急着护送天子离开,奈何天意弄人,四周响起犬吠声,越来越密集,又有许多人吆喝着向这边过来,没走多远,便被人发现行踪。
“哎,那边有人啊!”
“莫不是自家人?”
“不可能,人都在我这边....哎,你们是做什么的!!”
眼见着逃不掉,宇文乾铿有些焦虑,刘居士看看四周,发觉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咬牙向宇文乾铿行礼:“陛下!得罪了!”
见刘居士将脏兮兮的手往自己脸上抹,宇文乾铿十分诧异:“刘武骑,你你你你...”
“陛下!陛下虽然已更换衣物,但为避免身份泄露,请陛下扮作微臣奴仆!微臣得罪了!”
“啊?啊...”
宇文乾铿不是傻瓜,很快便回过神来,知道刘居士这是为他好,免得一会被人盘问时露出马脚,而刘居士如此行事,承担着最大风险。
他们在热气球落地后,想办法换了一身衣物,隐去了身份,但毕竟在这里是生面孔,一旦打猎的人认为他们有问题,肯定会先抓起来再说。
作为‘郎主’的刘居士怕是会被严密看守,而作为随从的他们,相对来说逃命的机会大些。
事到如今,宇文化及即便再有心思,也知道天子的身份不能泄露,所以对于刘居士的急中生智没有反对,他们刚来得及对了几句‘口供’,便有牵着猎犬的队伍出现在周围。
“尔等是何人?在此作甚?”
面对来人的质疑,刘居士强装镇定,尽量用所谓的‘河北口音’解释说他们遇到贼人,马匹被夺只能落荒而逃,因为慌不择路,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来。
为避免对方生疑,他不是急着要求离开,而是主动提出要见见“你家郎主”,以便寻求帮助返回家乡,他日必有重谢。
刘居士身上多处受伤,不过并无大碍,也亏得之前换了身衣物,看不出血迹斑斑,他常年和所谓‘英雄豪杰’往来,所以练就了自来熟的本事,信口胡诌也不会脸红。
对方领队见着他如此坦荡,敌意消退了些,但依旧警惕的打量起在场众人。
在其看来中,这些人带着弓箭和佩刀,肯定不是什么手无寸铁之辈,不过这年头长途跋涉,随行人员带着刀箭防身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是赶路却没马,那么这些人自述遇到贼人抢去马匹,不得已步行逃命,跑到这荆棘丛生的野地里,也说得过去。
领队派数人回去禀报,片刻之后转回,领队听其耳语,向刘居士行了礼:“不知郎君如何称呼?我家郎主有请。”
“某姓方,不知贵主如何称呼?”
“原来是方郎君,请这边走,方才所问,一会见了我家郎主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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