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赵立德已经确定,张瀚要么是什么都知道的神人,要么就是在京师有一条级别相当高的暗线,可能是宫中某个大太监或是最顶层的勋贵,这条线当然不能叫普通的情报人员知道,所以张瀚能知道大明内部的变化和动向,并且能够预先做出相应的计划。
这时赵立德脑海中似有电闪雷鸣,一条条闪电划过他的大脑,很多事就相当清楚和明白了。
为什么张瀚要冒风险回新平堡,并且这么久的时间安之若素。
为什么张瀚似乎一直并不着急,没有在僵局形成的时候做出大的改变和想方设法来想办法破局。
为什么张瀚要在这一段时间把精力用在北方的草原上,而不是力图攻明或是做攻伐大明的准备。
为什么张瀚始终胸有成竹,一副不焦不燥的样子……原来破局和转变的点就在这里,这样的变化,在此之前,谁能想象的到?
赵立德激动的呼吸都粗了,什么叫布局,这他娘的才叫布局啊!
精准,太精准了,眼前这到底是人还是神仙?怎么就能在那么久之前就判断出皇帝命不长久的?
如果一切安排都在天启七年八月皇帝会驾崩的基础之上,那所有的安排都合理了。
张瀚可以先离开草原一段时间,缓解大明君臣心里的疑虑和紧张,也是给和记又争取了一年的发展时间。
这一年,草原上又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设郡立县已经全面推广,对察哈尔等部民的安置安成,又有上百个屯堡建成,并且有大量的屯民进入,又有几十上百万亩的土地开垦出来,番薯,玉米,棉花,大量的新作物在草原上被推广种植开来。
酿酒,榨糖,台湾回馈白银,大量的新军将士被征召开始训练,各种火炮和兵器大量制造,铠甲越来越多,牧人们开始又重新大量放牧战马。
河套地方开始有大量移民进入,主要是从晋北和宣府地方募集,在此之前赵立德不是很理解,陕北甘肃更穷,而且更近,现在他才明白,张瀚是留着陕北甘肃不动,等着在关键时刻放手胜负手!
流民起义,绝对是在大明内部给大明王朝的重重一击,甚至是致命的一击。
对外敌入侵,人们能同仇敌忾,而当内部烽火四起时,王朝的正统性和延续多久的问题就会袭上人们的心头,对张瀚来说,他的形象会被更加的拔高,人们会认为张瀚是救时之主,王朝更迭,就应该落在张瀚的头上。
如果是前些年和记起兵,张瀚就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而当农民军大起,各地反叛层出不穷时,张瀚就是救时之主了。
“大人真是穷极安排,无所不包,无事不罗致……”赵立德终于心服口服,这个特务头子一向是以聪明和坚毅果决,并且以敢想敢做出名,辽东那边的情报网络的成功就说明了这厮的能力出众,所以从一个锦衣卫降官加入和记,现在已经是军情司的高级官员,这在和记内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赵立德一向自诩多智,但对张瀚常有无力之感……降官的坏处是不易融入,好处就是不那么容易迷信。和记内部一直跟着张瀚的人早就不会想那么多,张瀚叫怎么做就照吩咐做事就是了。
赵立德不同,他总会有所考虑,会思索张瀚命令的内在逻辑,根据命令和事实结果来推演张瀚的思维方式。
有时候他的推算有成效,能把握到蛛丝马迹,在那个时候赵立德就会很自得,感觉很不错。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总是在晚上,在小桌上一边喝着烧酒,就着盐水毛豆或是炸花生米,悠悠然的自得其乐。
每次成功,赵立德都会喝一小杯,那种感觉甭提多美了。
现在这个时候,赵立德算真正明白过来了,自己的智计和眼前这位真的是天差地远,根本没有什么可比较的可能……
张瀚看到了赵立德的情绪变化,心中也是暗笑。
能折服一个聪明人不容易,古往今来君主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一个,甚至很多方面会不如部下。比如汉高祖带兵肯定不如韩信,治政当然不如萧何,智计肯定不如张良,但刘邦能对这些人杰笼络而任用之,这就是成就了帝王之业。
如果是小心眼的主上,对部下多有猜忌和提防的,特别是感觉自己能力不如部下就百般限制的,一般都成就不了大业。
所以张瀚对部下是不是比自己强并不介意,一个团体内如果人人智商和能力都比主君弱,这并不是好事。
不过能小小坑一把眼前这厮,看着这个聪明人在自己手里吃憋,哪怕是作弊,张瀚心里也是极得意的。
“暂时还不必急。”张瀚做了一个手式,对杨秋道:“如果信王即位,第一件事是收拾魏阉,然后才轮到我,我们太早发动,会影响朝廷内部的大局,产生不必要的变化……嗯,暂时还是镇之以静,不过等魏阉倒台的那天,应变计划就要开始执行了。”
“是的,大人。”
杨秋答应一声,见张瀚没有别的吩咐,就示意赵立德等人随自己一并离开。
“杨大人。”下了箭楼走了一段路之后,赵立德忍不住问道:“应变计划密级很高?现在能转达到在下这一级了么?”
“是最高密级。”杨秋笑道:“代号汉声,涉军、政、商、民各方面,是全方位的动员计划,所以暂时还不能公布……老赵你莫急,到时候有你忙的。”
赵立德苦笑一声,他最讨厌当个算盘珠子,叫人拨一下动一下,不过又能怎样,级别不够就是不够,和记的规矩是死的,别看杨秋现在和他说笑话,要是自己真想打听,立刻就会翻脸排揎他一通,还是别找这个不自在了。
杨秋却很悠然,仰脸看看星空,他当然不知道帝星在哪儿,不过以杨秋久在中枢的身份,对一些事的清楚之处不在赵立德之下。
现在和记唯一的障碍就是天启皇帝,皇帝无失德,对和记不薄,很多将士对天启皇帝心存好感。
而信王不同,年龄小,行事操切莽撞,心眼小刻忌寡恩……这当然不是张瀚给杨秋灌输的,军情司的高级别情报里经常有对信王的报告。信王怎么容易生气,对下人怎么刻薄,平时的想法和做事的手法……报告很多,虽然还不能涉及到最高层面,但用现有的情报把信王勾勒出大概的形象还是办的到的……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性格容易走极端,猜忌刻薄,天性凉薄,喜欢推诿于他人,自己不愿背责任,不愿承认错误的少年人……
这样的性格对普通家庭的少年来说不算大毛病,时间和生活会象鞭子一样,不停的抽在人身上,到了中年渐渐也就成熟了,知道合作,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里。而对一个亲王和一个将要当皇帝的人来说,信王身上的种种毛病不仅不会缩小,还会扩大。君权神授,皇帝万岁,在现在的大明体制之下,当了皇帝之后错误只会越犯越大,而不会改小。
很多事情就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掉。
信王即位之后,可想而知的一定会对付和记,这也是和记高层一直等待的机会。
时间点也是刚刚好,草原已经发展起来,壮大起来了。光是内需就很强了,还有对俄罗斯人的贸易也是利益的重要来源。
就算失掉北方市场,在一定时间内和记都可以承受,而遭遇更不公平的待遇和攻击之后,和记的人心会彻底归附到张瀚这一边,甚至广大的北方百姓,也会站在张瀚这一边了。
只是杨秋还琢磨不出来,究竟和记大举入侵,真正伐明的时机是什么时候?皇帝一出手,和记这边就总体动员南下?
杨秋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以张瀚的性格,肯定还会压一压,磨一磨。不仅要叫和记的人看清楚,也会叫大明那边的士绅百姓们有一个比较深刻的教训。
这个时机可得把握好了,过早不行,过晚也不行。
杨秋知道,高层的几个人都是想着能顺利的拿下大明,尽量不太损元气。这样迅速得到北方之后,和记再于南方发力,争取在两三年内结束全面战事,这是最经济的打算和做法。
“起风了哩。”杨秋突然转头,对还是一脸懵懂的赵立德道:“大有为之时,就快到了。”
赵立德抱拳一笑,说道:“数年之后,可能杨大人就封侯了。”
彻侯,从先秦两汉就是人臣之极,大明的侯伯也是世代荣华富贵,杨秋自忖自己一定有个侯爵,从一个破落户喇唬到侯爵,真是睡着了也能笑醒过来。
杨秋笑着一还礼,说道:“老赵好好干,最少弄个伯爵!”
“那不敢想。”赵立德吁口气,说道:“世袭指挥使,咱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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