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麻子道:“三才说的是,当初叫我跟着杨二一起招人手的也是他,这事情他功劳不小。”
诸人都不吭声,王三才是有一套,不过为人残忍阴毒,不象毕麻子还有些江湖气息,有个大哥样子,各人对王三才都并不服气。
王三才冷冷一笑,接着道:“咱们招的人手再多,现在看来也就是自保,说到底粮食掌控在人家手里,咱们还是仰人鼻息,不管这山里日子过的怎样,咱们也不能这么呆下去了。”
一个大头目拍腿道:“就是这道理,咱们跟着毕爷,什么时候落到这样的地步,每次领粮食老子就是一肚皮的气。我打听过,和裕升的粮食分别在好几个寨子里,只有他们的人才进的去,现在还有多少数目,谁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也是秘而不宣,要我说哪,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和裕升的粮食数目确实是十分隐秘,连毕麻子也不知道,每次联席会议时询问和裕升方面都是不得要领,徐名和成方等人当然不可能将真实情形说出来,每次都是打哈哈,毕麻子也没有办法逼迫他们说实话,只能隐忍下来。
说起这个来毕麻子就是一肚皮的怨气,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王三才见状,趁热打铁道:“粮食受限,各人都一肚皮的鸟气,再呆下去也没有出路。投附建虏虽然名声不好听,还要剃,不过只要对大伙的前程有利,剃头有什么打紧?东虏屡战屡胜,现在朝廷只能守着辽西一小块地方,我看老汗再率部来攻一次,连这么一点地盘也不一定保的住。我听人说,建虏的打算是要攻入京师,直抵黄河,恢复当年大金时的疆土,咱们投附的早,将来都是世代的富贵,最少能风光二百年,咱们这些人都是下九流出身,有这机会,还不要牢牢抓住?什么头,名声,都是虚的,将来富贵一生,传及子孙,这他娘的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眼前这些人,确实是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棍人渣,对投降鞑子他们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对汉奸的名声也不是太在意,不过此时此刻,人们还是犹豫了,并没有人直接起身答应,马光远见王三才的目光扫向自己,他便是干脆将头一低,就是打死不吭声的样子。
“你们他娘的……”毕麻子心里其实也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别扭劲。怎么叛变,怎么配合女真人上山,事后得什么样的前程,这些事其实早就谈妥了,但他就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就下定决心投降,特别是在真心守备十三山,八旗兵根本攻不上来的现在这个局面之下。他倒不是顾忌山上的军民,以毕麻子的心黑手辣,十来万人死光了他根本也不会放在心上,杨义等人死了他也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投降东虏毕麻子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虽然这个时候没有人看好东虏真的能打进关内,但相当多的人都认为东虏可以占据辽东很久,最少几十乃至上百年的时间朝廷是没有能力收复故地的,以朝廷现在的能力,撑死了就是孙承宗的计划,沿宁远到海边修一条二百来里的新的边墙,把辽西和关门牢牢护住就行了,朝廷上下根本没有反攻的打算,更谈不上计划,投降东虏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然而毕麻子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痛下决心。
“唉,不就是几根头?”王三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众人,说道:“凡事只是要习惯,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了。”
王三才把自己的圆笠帽往地上一丢,接着在头上抓了一把,他的髻一下子就被抓起来,露出了光溜溜的脑袋。
“你们别惊。”王三才道:“我下山几次和他们见面,留着头太不方便,已经剃了一个来月了。”
各人都是看着不语,王三才的大半个脑袋都是光着的,只有后脑勺那里垂着一小撮细细的辫子,这种辫子有讲究,要在后脑勺下方留,不能太粗和太长,细度以穿过铜钱孔为宜,看到王才三的辫子,各人的眼中犹豫之色反而更明显了。
见各人还是没有动静,王三才瞪眼看着毕麻子,说道:“元帅,早些下决心吧,富贵在眼前而不取,要继续呆在险地么?”
“嗯,三才说的对。”毕麻子心头一股狠劲上来,两眼冒出杀气,他拔出自己随身割肉吃的小刀,在头皮上轻轻一抹,锋锐的刀子把整个髻都割了下来,接着他连续动刀,也不管头皮被割的鲜血淋漓,一会儿功夫就是把头皮正中的头割的精光。
王三才见状赶紧上来帮忙,替毕麻子割掉乱,去掉后脑勺的头,最后只留下一撮,王三才道:“毕爷不象我,可以躲着不照面,这几天他们可能还会来找毕爷,就不结辫了,先把这假髻戴上。”
王三才说着将假髻替毕麻子戴上,又戴上帽子,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一点异样。
众人见状,知道推托不了,当下道:“我等也愿剃。”
马光远道:“不过还是等正式投效东虏时,我再剃吧。”
毕麻子知道这个部下心里还有些疙瘩,不过既然表态了就不需要着急,他缓缓道:“这几天你们向下头的靠的住的人吹吹风吧,不要事到临头弄到一团糟。”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其中有一人就是毕麻子的亲信护卫的统领,这人道:“毕爷放心吧,咱们那几百号人最贴心不过,只要你一声令下,要怎样便怎样,剃头也没事。”
……
“李大哥,今晚咱们好好喝一回。”
曹振彦兴冲冲的走进来,放下一壶烧酒,其实以曹家的家世,这种入口烧喉的劣酒他也是不喝的,不过曹振彦知道李明礼十分爱喝,所以特意带了一壶过来。
“喝,丰盛啊。”李明礼看看桌上的菜肴,见有猪脸肉和烧鸡,还有炒黄豆等下酒的菜,当下笑道:“兄弟,你这是闹哪一出。”
曹振彦正色道:“有一桩事,很是冒险,挑人不多,多是挑选真夷,只要少量的汉军配合,凭我的关系也就最多要两个名额,要是李哥愿意,可以和我一同去,要是不想去,咱们好好喝一场,明天晚上要是成了,我最少能得半个前程或是一个前程,过两年就能当个章京,要是不成,可能就死在山上,不过我爹身子骨还硬朗,家里也有好几个兄弟,我又没成家,光棍一条,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拼一拼。”
李明礼闻言默然,要说去拼前程,他是肯定不想去的,后金不管在人们眼里国势怎么强盛,怎么可能和大明分庭抗礼,或是最少保有辽东之地,自为一国,这些在李明礼心里全是虚的,他压根就瞧不起后金这种纯粹由强盗们建成的所谓国家,更不可能忘记开原和铁岭,也不会忘记死在萨尔浒的几万兄弟,虽然他因为种种原因留在后金这边,却不代表他愿意替这样的所谓“国家”效力。
然而李明礼在这个当口犹豫了,曹振彦年纪比他小几岁,看着老成,其实还不到二十,另外曹振彦自己感觉武艺不错,李明礼心里明白,比起八旗披甲的水准,曹振彦还差的很远。汉军被挑中,其实多半是当翻译来用的,真夷里懂蒙古话的不少,海西四部的人有不少是直接说蒙语的,但真夷中能说和能听懂汉话的还是极少数人,所以这一次行动,除了带路的细作外,多半就是挑出来当翻译。
曹振彦这阵子跟着李永芳跑来跑去,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由头才有机会被挑中,这个差事对一心向上爬的曹振彦来说确实是很不错的机会了。
“李哥,来,喝酒。”
曹振彦斟满了两杯,笑道:“李哥你为人我很清楚,你不答应必然有你的坚持,说实在的我是坚持不了,虽然我是大明的武官世家,但这些年来我爹不曾掌印,日子过的也十分艰难,土地都是叫那些大将门给兼并去了,在神宗皇帝年间我曹家被广宁的镇守太监勒索,差点灭门破家,我爹是世袭指挥,四品武职,那些六品七品甚至九品的文官都能在他面前颐指气使,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我看着就恶心。大明对我曹家不薄,但我曹家祖先也是世代戍边,不知道有多少曹家先祖战死疆场……”
李明礼连干几杯,静静的听曹振彦着牢骚。
这个青年其实内心也很困惑,曹家不仅投降,而且还想在后金的体系里一展拳脚,这必定和自幼时的理念不符,冲突难免,曹振彦于其说在牢骚,不如说是把平时里说服自己的东西,一古脑的全倒出来了。
如果说曹家刚投降时是因为人性中皆有的求生**,现在的确实是已经放弃了故国,已经完全适应在后金的生活了。
曹振彦酒量不大,几轮过后舌头都大了:“李大哥真的不必想太多,我们交朋友不是叫朋友为难的,十四阿哥待我不薄,我这也是要给他争一个面子,他年纪小,最爱面子……”
李明礼叹口气,说道:“别说了,我同你一起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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