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艾伦的表情，艾瑞克就意识到问卷调查结果不容乐观，虽然他对此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但回到酒店房间后，艾瑞克拆开艾伦给自己的档案袋，看到数据统计，还是紧紧皱起了眉。
调查问卷并不是艾瑞克凭空撰写出来的，而是根据迪斯尼当初项目策划书中的一些前瞻数据罗列而成。将资料暂时放在一边，艾瑞克再次打开自己办公用的苹果powerbook笔记本电脑，找到那一晚他从资料中摘录下来的原始数据，与调查问卷中的真实数据做起了对比。
通常情况下，艾瑞克喝过酒之后总是容易睡下，但看完两相对比的数据，艾瑞克不到毫无睡意，连原本的一丝微醺的酒意也荡然无存。
在书房里徘徊了片刻，艾瑞克拿起电话，打算拨打已经返回洛杉矶的卡森伯格的电话，不过想了想，艾瑞克又放下了话筒，拿起那一叠资料走出了房间，在酒店经理的办公室里找到传真机，将所有资料全部传到了卡森伯格办公室。
虽然巴黎已经是深夜，但洛杉矶还只是下午三点，依旧是工作时间，以卡森伯格的工作狂性格，哪怕自己不再办公室，他的助理也会在最短时间内将资料送到卡森伯格手中。
将所有资料传送完成之后，艾瑞克返回了自己的套房，坐在书桌旁将那份调查结果又看了一遍，往笔记本电脑的文档里敲敲打打了一会儿，一直到凌晨一点多，才终于忍不住打算去休息。
他才刚刚要去洗漱，房间的电话铃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艾瑞克顺手接起了电话。
“艾瑞克，是我，”虽然跨洋电话让卡森伯格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但艾瑞克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凝重：“我看过你传过来的东西了，我会在明天赶到巴黎。”
……
欧洲迪斯尼乐园开业一周，不但首日游客人数突破了十万人次。而且首周的游客总人数也突破了五十万，虽然欧洲迪斯尼的管理层知道这是因为乐园刚刚开业的缘故，不过他们还是非常乐观地估计在1992年接下来的四个月内，乐园的游客总数突破1000万不成问题。
至少。作为欧洲迪斯尼乐园ceo的帕特里克.施耐德是这样认为的，而参与投资建设欧洲迪斯尼乐园的法国投资方对此也信心百倍。度过了刚开始的忙碌之后，帕特里克.施耐德最近一直在参加各种各样或商业或私人的派对，享受着那些期待与迪斯尼乐园进行项目合作的投资者或明或暗的恭维与吹捧。
毗邻香榭丽舍大街的巴黎希尔顿酒店宴会厅，又是一场宾客云集酒会。帕特里克.施耐德正与维旺迪集团一名高管侃侃而谈，他的助理匆匆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面色焦急地在朝帕特里克.施耐德做了几个手势。
帕特里克.施耐德有些不悦，但注意到自己助理的表情，还是不得不对面前的中年人道：“抱歉，梅尔森先生，我可能要离开下，关于欧洲迪斯尼乐园与canal+电视台合作的事情，我会慎重考虑的。”
名叫梅尔森的中年人也注意到了帕特里克.施耐德助理的动作，很识趣地走开了。
帕特里克.施耐德微微举杯送对方离开后。才转向助理：“卡尔，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说的？”
“施耐德先生，卡森伯格先生来了，”名叫卡尔的青年助理语气有些急迫地说道。
帕特里克.施耐德挑起了眉毛：“卡森伯格先生，他不是三天前才刚刚回洛杉矶吗？”
卡尔摇了摇头，慌乱地比划了一下手势，继续道：“施耐德先生，具体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我刚刚接到卡森伯格先生亲自打来的电话。卡森伯格先生已经在迪斯尼乐园总部那边了，他还说让你一个半小时之内赶回去，否则……否则就不用再回去了。”
帕特里克.施耐德惊讶地张了张嘴，狐疑地凝视着助理的目光。似乎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再跟自己开玩笑，但几秒钟后，帕特里克.施耐德拔腿就往宴会厅外冲去，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高脚杯。
……
因为当初与法方签署的协议，欧洲迪斯尼乐园全权交给迪斯尼公司运营，因此欧洲迪斯尼负责各个部门的经理级别以上的高管几乎全部都是美国人。法国合作方只能象征性地拿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席位。
帕特里克.施耐德几乎是踩着卡森伯格给出的时间点冲进了会议室，看到他进来，已经坐满了人的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卡森伯格正与艾瑞克并肩坐在宽大的会议桌上首低声说着什么，帕特里克.施耐德进来，卡森伯格只是朝他看了一眼，随手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一个空位，随即又与艾瑞克凑到了一起继续交谈起来。
虽然只是刚刚一瞥，帕特里克.施耐德还是看到了卡森伯格眼镜后面明显的眼袋。
除了两位大老板低声窃语外，会议室里其他高管都微微紧绷着安静地坐在自己位子上，感受到这种气氛的帕特里克更是感觉到了一阵不安，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之后，连额头上的汗珠都不敢伸手擦拭，只是朝坐在自己对面的运营总监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但收获的却只是一脸茫然。
“好了，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卡森伯格又与艾瑞克低声商议了几句，才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卡森伯格的开口后，原本坐在附近的行政秘书将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分发了下去。
艾瑞克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只铅笔，静静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既然他已经把问题找出来了，接下来交给更加善于公司经营的卡森伯格才是最好的选择。艾瑞克对自己的实力一向非常清楚，他虽然在制作电影方面拥有先天优势，但经营一家庞大的电影公司，却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而且，他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做这些，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才是最好的选择。两世为人积累的心性，也使他不会因为下属能力超过自己就感到愤懑。
伴随着纸张的翻页声，会议室里的气氛勉强算是松弛了一些，也响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但这种低声的交谈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随着众人翻看手中的数据，会议室里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
卡森伯格扫视着房间内的十几名高管，非常有耐心地等待了十多分钟，直到确定所有人都看完，才开口道：“好了。现在大家都看完手中的东西了。以你们的专业性，我想你们肯定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没有，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个房间，公司会足额支付你们两年的薪水作为离职补偿。”
没有一个人开口，当然更没有一个人会选择离开。
作为除了两位boss之外，会议室里职位最高的人，帕特里克.施耐德更是产生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偷偷瞄了一眼一直没有开口的艾瑞克，又在对方视线注意到自己之前匆匆收了回来。帕特里克.施耐德知道手中的调查结果完全是在艾瑞克亲自指挥下做出来的。欧洲迪斯尼乐园属于迪斯尼的一部分，当然也是萤火虫旗下的产业，帕特里克.施耐德当然不相信艾瑞克会在这些数据上作假。
但是……
又低头瞟了一眼面前的数据，帕特里克.施耐德再试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虚脱。调查问卷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当然是游客对迪斯尼乐园的满意度，这道题目被按照惯例分成了五档，分别是非常满意、满意、一般、不满意和非常不满意。大概一万人的调查问卷中，选择非常满意的人数只有区区九百多人，而选择非常不满意的游客人数却高达三千四百多人。中间三档的人数也以不满意最多，满意最少。如果以满分十分来换算的话，数据结果将远低于六分的及格分。
能够在开业最初几天就前来游玩的客人，肯定是对迪斯尼乐园最具好感也期待度最高的一批客人。其中大部分很可能是迪斯尼电影的粉丝，这些游客的印象尚且如此差劲，可以想见随后的游客会对欧洲迪斯尼乐园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23%的游客选择了游玩结果满意，76%的游客选择不会再进行二次游览，90%的游客表示乐园的收费非常不合理，游客的自由反馈中。也大量出现了诸如语言交流、商品价格甚至停车位这些非常细节却又让人不能忽视的情况。如果没有这份调查问卷，或许我们要到季度总结中，才会发现欧洲迪斯尼乐园会存在如此严重的问题。我想那个时候，所有对欧洲迪斯尼乐园充满期待的游客都已经带着失望离开，口碑一旦散播出去，想要再进行扭转，将是一件漫长而艰难的工程。”
卡森伯格说完刚刚的话，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同时，我还让运营部做了一项对于游客人均消费的粗略统计，当初的预计中参观乐园的游客平均消费大概在300美元左右，而实际数字只有120美元，这还是在大量游客觉得门票虚高的情况下得到的数据。而七家主题酒店的入住率也只有37%，远低于当初75%的预计，也就是说，哪怕保持目前比较良好的形势，欧洲迪斯尼的营业额将只有预计的40%，如果对这种情况完全不闻不问的话，那么，可以肯定，这种新的迪斯尼乐园不但不会像东京迪斯尼那样盈利，反而会带来一点五亿美元以上的亏损。”
卡森伯格将这些话说完，坐在下手的欧洲迪斯尼乐园管理层已经是噤若寒蝉，谁都听得出来卡森伯格语气中强压下来的怒意，这是一种感觉受到欺骗的愤怒，卡森伯格也确实非常生气，从年初执掌迪斯尼以来，除了迪斯尼本部的业务，卡森伯格最关注的无疑是欧洲迪斯尼乐园项目，半年时间里他也不止一次亲自飞到巴黎考察迪斯尼乐园的筹建情况。但这半年来，他从欧洲迪斯尼乐园管理层递交的资料中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从面前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卡森伯格知道，故意隐瞒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的是这些人因为对项目的盲目自信。而将很多问题都忽略掉了。
看了眼身旁的艾瑞克，卡森伯格心里的怒意又消散了一些，嘴唇动了动，卡森伯格才说道：“目前的这种情况。我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是，你们却一个也跑不了，因为我这里还有乐园法国本地员工提交的一份意见书，上面列举了很多调查报告中游客们提及的问题。这说明这些问题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只是被你们忽略了，所以，作为惩罚，在场的所有人，今年接下来四个月的薪水减半，当然，我个人也会陪你们承受这个惩罚，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刚刚的承诺依旧有效。现在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办公室。”
会议室里一众高管面面相觑，虽然不少人偷偷瞟了艾瑞克一眼，却也没有人敢在卡森伯格盛怒的情况下指出对方话里的语病，同时也没有人反对这次处罚。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讨论目前的形势该怎么解决，帕特，从你开始，”卡森伯格毫不客气地指了指帕特里克.施耐德。丝毫没有给对方留面子的意思。
帕特里克.施耐德调整了下心情，开口道：“我觉得，首先，应该对乐园门票以及主题酒店的价格进行适当的调整……”
……
从晚上十点钟开始。这场漫长的会议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半。总投资规模达到五十亿美元的大项目出现了如此严重的问题，在场所有人都没敢提出异议。
一直到天光微亮，负责记录的行政秘书写下了厚厚一叠会议记录，这场会议才进行到了尾声。
卡森伯格做完最后的发言，才对整个晚上都一言不发地艾瑞克道：“艾瑞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艾瑞克手中依旧握着那支铅笔。听到卡森伯格的话，点了点头：“我这里有一张照片，可以给大家看看。”
说着，他将一直放在脚边的一卷纸筒拿了起来，递给身后的行政秘书，示意对方挂在会议室的写字板上。
众人都带着强烈的好奇看向写字板。
被放大的巨幅照片被行政秘书展开，在场的高管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张米老鼠的照片，但不同的是，这却是一张身穿和服的米老鼠。
“想必大家都认得出这只米老鼠身上的服装，没错，这就是东京迪士尼乐园举办活动时的一张照片。东京迪士尼乐园之所以获得巨大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东京迪士尼乐园的管理层懂得适应日本当地的文化，为了吸引消费者，他们可以让米老鼠穿上和服，可以在迪斯尼乐园内为日本的青年举办成人礼活动。迪斯尼文化固然是迪斯尼的骄傲，但大家要记住，迪斯尼是一家以营利为目的的商业公司，我们并不承担诸如文化侵略之类的任务，我们所关注的，应该是公司是否能够营利，这才是一家商业公司应该秉承的终极理念，大家或许会觉得我这样说太过于功利，但你们也可以想想电影，好莱坞电影之所以能够在全世界范围内扩张，最重要的便是我们能够给予所有人他们像看到的东西，而欧洲电影之所以衰落，就在于他们一直抱着自身顽固的艺术理念不做改变，我要说，一种走向衰落的东西，无论是一家公司，还是一种文化，都没有什么骄傲可言。言尽于此，大家好好考虑一下吧。”
片刻沉默之后，在一些人的带头下，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卡森伯格鼓着掌回头凝视着这张米老鼠穿和服的照片，等众人安静下来，才对艾瑞克道：“艾瑞克，你说的太对了，这张照片有原版吗，我打算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一张。”
艾瑞克笑着点头之后，卡森伯格又看了看在场的众人：“我也建议大家复制一张，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算是一种鞭策。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强制，我更希望大家能够将这张照片代表的理念记在心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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