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扭过头来,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云开,又在燕小乙身上扫了一眼。燕小乙一看有戏,立刻盛情相邀说:“刚烤好的羊腿,大哥要不要来一只?”
虬髯客一仰脖子,又灌下一大口酒。燕小乙偷偷咽了口口水,心说尼玛给哥留点啊,吃独食岂是江湖好汉所为?于是赶紧吩咐店伙计加多一套餐具,将那只热腾腾的烤羊腿架到干净的碟子里,热情地邀请虬髯客入座。
燕小乙这些动作落在虬髯客眼里,如同黄鼠狼抓了一把米对鸡说:“鸡兄,请用餐!”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推辞不得只好入座,却紧紧地抱着手里的葫芦,一脸警惕地瞪着燕小乙,显然对这个酒鬼的动机洞若观火。
燕小乙讪讪一笑,给虬髯客倒了杯二锅头,很狗腿地问:“小弟燕小乙,我朋友云开。请问大哥怎么称呼?”
“姬牧野!”
“好名字!”燕小乙继续发挥保险推销员的天赋,极尽马屁吹捧之能事,毫不吝啬地恭维道:“姬这个姓氏,少见啦!上古八姓,大周皇族,那是正经八百的黄帝后裔,连我们燕姓也大多出自姬性,说来说去咱们还是本家,失敬失敬!来,姬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姬牧野刚喝着葫芦里的好酒,这会儿要改喝十几块钱的二锅头,还真是难以下咽,勉强喝了一杯后觉得嘴里发苦,皱着眉头不说话。燕小乙假装没看见,又给姬牧野斟满一杯,喋喋不休地唠叨说:“姬大哥,你是出门探亲访友还是旅游?大哥一看就是高人,可别嫌弃这船上的酒,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只要遇对人了,就是自来水也能当美酒喝,姬大哥你说是吧?”
劝人喝酒尤其是喝劣酒这事,在燕小乙眼里跟推销保险没啥两样,没准儿对方被吵昏了头,一个顶不住唠叨就卖账了。云开也凑趣上前敬酒,姬牧野终于忍不住了,叹了口气说:“还是喝我的酒吧!”
“姬大哥果然豪爽!咱们男人嘛,就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燕小乙见目的达到,哈哈大笑着吩咐店伙计说:“哥们,你这酒杯太小,给我们换三个大酒杯!”
姬牧野瞠目结舌,望着店伙计拿来三只大啤酒杯,可怜兮兮地摇着所剩无几的酒葫芦,总算确认自己被这两小子坑了。好在他也是洒脱之人,摇摇头后拿葫芦给酒杯里倒酒,三杯未满葫芦便空了。
两人接过酒杯,燕小乙等不及,赶紧举到鼻端闻着,陶醉地深吸一口气。云开举杯,坦白从宽说:“姬大哥,小弟说实话,我们的确是嘴馋你的好酒,不过也是看大哥面善才出言相邀。古人说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一杯借花献佛,算我们兄弟俩赔罪,请!”
“你们两个酒虫发作的样子,又是卖唱又是买肉的,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姬牧野举杯喝掉一大口,放下杯子说:“大哥从小好酒,以前干这事比你们熟练多了!不过燕兄弟刚刚唱得不错,一壶浊酒喜相逢,喝酒就是图个痛快……”
这可不是一壶浊酒,而是价值数万的陈酿,酒的度数不低,但口感纯正柔和,回味悠长,的确是难道的好酒。燕小乙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听姬牧野说他卖唱也忍了,又是一通马屁拍过去,末了还八卦地打听这酒是从哪买的,肿么从未喝到过这么好喝的酒云云。
“说来话长,这酒怕是再也喝不着了。这最后一杯能跟两位小兄弟饮尽,也算是咱们的缘分……”姬牧野靠在船舷上抬头远眺,大江两岸的青山徐徐后退,他没有回答酒的来历,而是拿筷子敲击船舷唱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姬牧野满脸的络腮胡,一头遒劲的短发,颇有一番怒发冲冠凭栏处的架势,他这番言语动作落在云开两人眼里,揣测这位姬大哥八成是个有故事的人,萍水相逢却也不好开口打听。姬牧野的歌声越来越低,渐渐只剩下江水奔腾江风呼啸的声音,燕小乙跟云开对视了一眼后举杯道:“好歌!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姬大哥,小弟敬你!”
几大口烈酒下肚,两人的情绪渐渐高涨,姬牧野脸上的落寞也消散不见,微笑着问道:“两位小兄弟是去巴东吧?”
云开疑惑地说:“我们是要去巴东,姬大哥怎么知道?”
“你们相信相术么?”
“姬大哥会相术?”燕小乙好奇地说:“那你算算我们去巴东做什么?”
“若大哥所料不差,你们应该是进山采药……”
“神了,神了!这也能算出来?”燕小乙大惊失色,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云开也是大吃一惊,他没燕小乙那么咋咋呼呼,只是有些警惕地望着姬牧野。这位虬髯客模样的姬大哥,要么如他所言会相术,要么就是了解他们跟脚的人,若是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八成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姬牧野望了云开一眼,显然看出了他心里的怀疑,含笑说:“相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等下再给你们解释。云开兄弟,你应该是位药师吧?”
“啊?连这你都知道?”不明觉厉的燕小乙,嘴巴张得老大。
“这不需要相术就能看出来,跟医术中的望闻问切一样。”姬牧野摆摆手解释道:“云兄弟,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这种味道只有常年跟不同药材打交道的人,比如中医或者药师才会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手腕上的手镯……”
燕小乙拽过云开的左手,盯着他那个古色古香的手镯猛瞧,除了上面有几颗不同颜色的宝石外,他也没看出啥名堂来,疑惑地问:“这手镯肿么了,没看出来啥啊?”
姬牧野又问:“这种手镯可不常见,是你家的祖传吧?”
云开明白确实遇见高人了。难怪老爷子常说华夏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人家仅凭气味和手镯,就把自己的底细给抖了个精光,大概连他云某人的出身都猜到了,赶紧打住话题说:“姬大哥不用说了,小弟服气!咱们喝酒,哈哈……”
燕小乙貌似还没搞明白状况,依然纠缠不休地问:“就算他是药师,姬大哥怎么知道我们要进山采药?”
云开怀疑这货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一个药师穿着这身行头,还带着个蠢笨的助手坐船去巴东,你说除了采药还能干啥?”
“卧槽,哥哪里蠢笨了?姬大哥肿么知道我们要去巴东?”
“哥也才想起来,某个傻十三刚刚买烧烤时说过要去巴东的!”
“我嘞个去!”
“哈哈哈……云兄弟也不简单,一点就透。”姬牧野插嘴道:“相术说起来神奇,说穿了不过就是综合已知信息对未知情形进行推测,古老的相术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了一门预测科学,跟数学里解多元方程式差不多。两位小兄弟,看过《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吧?”
“看过,阿西莫夫写的。”
“就是这个。在基地系列故事中,阿西莫夫描写了一个叫谢东的数学家,开创了一门影响深远的科学,心灵历史学。”姬牧野接着解释道:“心灵历史学将未来当作历史研究,本质上属于统计与预测科学。个体的行为固然难以预测,但如果群体中的个体数量超过一定规模,其行为却必定呈现某些规律,从而可以预测。如果放到某个人身上,他的生活环境、家庭情况、社交关系、个性习惯等等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这些对象本身是随机的,但组合成一个整体却有规律可循,这也就是相术的基本原理……”
燕小乙质疑道:“姬大哥,心灵历史学只是科幻吧,难道真能应用于现实?”
“的确是科幻,但你无法否认这种逻辑。”姬牧野点头说:“现代的天气预报和人工降雨是科学吧?但若放在五百年前呢,会不会被认为是呼风唤雨的妖术?”
“那简直是一定的。”
“对啊,你能说心灵历史学在未来,就不是真正的科学了么?”姬牧野侃侃而谈道:“有个成语叫‘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说的正是这个逻辑。赤壁之战中,诸葛亮在南屏山修筑七星坛,假装自己会呼风唤雨,其实是以远超当时的技术,预测到台风即将来临,从而设计了火烧连营的战术策略……”
燕小乙被彻底搞晕了,尼玛这到底是文学呢,玄学呢还是数学?
“传承千年的古老学术,总有它存在的理由,比如说风水学,以现代科学来说就是环境心理学。”姬牧野举着酒杯侃侃而谈道:“抛弃掉迷信的成分,相术与其说是预测命运,不如说是分析性格,因为性格决定命运,这是相术中的第一个原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最先是著名的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说的,后来杰克霍吉在《习惯的力量》一书中作了演绎,即行为养成习惯,习惯形成性格,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没错吧?”
“嗯,好象有些道理。”燕小乙想了想回答说。
“第二个原理,相由心生,这是面相术的基础。”姬牧野接着说:“相由心生的典故源于唐朝宰相裴度,裴度年少时贫困潦倒,一高人发现他嘴角有纵纹延伸入口,就说他有饿死的横祸,劝他努力修行。裴度奋斗多年之后再遇高人,高人看他目光清澈,面相完全改变,便说他以后一定可以贵为宰相,由此可见相由心生。心性的差异决定了相貌的正派或者猥琐、耿直或者阴险等等,美国总统林肯也说过,人到三十必须为自己的相貌负责……”
燕小乙忍不住打岔道:“嗯,女人到了三十岁,的确该好好保养或者去整容!”
云开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又听姬牧野接着说:“第三个原理,文如其人。苏轼在《答张文潜书》中说‘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意思就是说一看这个人的作品,就知道此人的为人如何,这就是测字术的原理,没什么深奥玄奇的。你随便写几个字,我便能看出你的性格如何,从而预测你的命运……”
“真的?那姬大哥赶紧给我们测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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