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缓缓开动,在徐徐河风中向下游行去。
两岸酒家林立,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浓酒笙歌,许多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让文人才子流连其间。十里秦淮,浆声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奇观,如《清明上河图》画卷一般在苏慕遮的面前缓缓铺开。
柳如眉款款走向苏慕遮对面的琴台,那里河风将轻纱帐鼓起,不断拂动琴弦,将精致的容颜藏在若隐若现的烛光中。琴声随之悠悠响起,如山谷清泉滴落在溪流中,又仿若塞外悠远的天空,沉淀着清澄的光,将秦淮河上漂着脂粉气的喧嚣隔离在了画舫之外。
在琴声中,西楼侍女捧着酒樽走上前与苏慕遮倒酒,有点黏稠的酒液在古藤杯中翻滚,透出阵阵混杂着梅子汁的的酒香。
陆楚向苏慕遮敬酒,说道:“西楼有四绝,绝色,鱼脍,好琴还有这青梅酒。说到这青梅酒,可是如眉姑娘在黄梅雨时节,亲手在青梅变黄时采摘下来独家酿制的,常人绝难喝到,王爷请。”
苏慕遮依言举起酒杯,浅尝一口,在舌尖上细品,酒液兼容了青梅温柔缱绻和酒的酣畅浓烈,微酸甜美里透露着一种分外醇厚的质感,又颇有几分女儿家的袅袅清韵,满嘴浓稠爽滑的醇香让人有些醺醺然。
“好酒。”苏慕遮称赞一声,待陆楚转身向他人敬酒后,回头向下首公羊子高先生举起酒杯,问道:“进城后俗务繁多,未来得及登门拜会先生,不知先生现在何处落脚?”
公羊子高饮酒回礼,说道:“暂时借住在南阳堂香山居士处。最近在帮香山居士筹办抡才大会,所以没来得及拜会王爷。”
“南阳堂?白尚书白家书院?”苏慕遮目光移向白安石,问道:“抡才大会又是什么盛事?”
白安石正好凑过来,闻言说道:“抡才大会是建康四大书院轮替主办的一年一度的盛事,旨在为主上在全国选取栋梁之材,以助我朝早日收复江北故地。”
当朝以九品中正制取仕,家世品行名望俱是登入庙堂的重要考量,因此在各种盛会比试中夺个名头便成了养望契机,尤其四大书院背靠朝廷四大门阀世家,影响力更是了不得。
“不错。”苏慕遮称赞一声,听白安石问道:“今年正好由白家举办,不知王爷届时可否赏脸坐镇盛会?”
苏慕遮正想要见识一番,闻言毫不犹豫点头应承下来,回头问道:“先生要主持此次抡才大会?”
“不错。”公羊子高回答,抬头见苏慕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有些狐疑,听苏慕遮又问道:“大会主要考校哪些内容?”
“技击之术是为武比,坐谈论道是为文辩,兵韬武略等行军之术今年由主上亲自考校。”公羊子高为苏慕遮一一列举。
苏慕遮心下了然,苏牧成与他说起过选拔军士之事,然北府军成立起便世袭罔替,此事与他无关,苏慕遮因此也没太在意,却不想此事还与四大书院有关,王权与门阀间的牵制如此可见一斑。
琴声渐歇,余音在耳。
苏慕遮见柳如眉站起身子,引着侍女走过来,将她们手中的盘子放在面前的桌案上,说道:“西楼鲈鱼脍,鲈鱼选自松江秀野桥下的四鳃鲈,渔夫连夜送来的。鱼肉嫩而肥,鲜而无腥,想来是合王爷口味的,王爷请慢用。”
苏慕遮闻言,不由自主想到了上船前遇见的渔夫榆次。他低头见这鲈鱼脍,汤汁浓稠红亮,敷覆在拼接得有头有尾有型有款的鱼身上,散发出檀香木般清亮幽雅的光泽,让人看着便有食欲。苏慕遮举筷要食,忽闻身后有咽口水的声音,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柳姑娘可否再备两幅碗筷?”
柳如眉顺着苏慕遮目光望去,见小青衣绿珠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随即又有些惊异,料不到苏慕遮如此善待青衣,笑道:“两位姑娘请跟我来。”小青衣闻言高兴应了一声,抬脚便走。
倒是笺花未移动脚步,见苏慕遮不解,她摸了摸腰间佩剑说道:“护你周全是谷主特意嘱咐我的。”
苏慕遮闻言不再劝,举筷夹起一块鱼肉,刚入口舌头稍一卷就化了,一根细刺都没有,尤其是那条鱼尾脊上的肉,说不出的腴嫩香鲜,让人齿间生香,回味无穷。
公羊子高尝了一口,赞道:“‘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松江鲈鱼如此美味,难怪北朝为官的季鹰想起它的滋味后会辞官回到姑苏。”
有书生闻言笑道:“鲜卑人粗鄙,想来是尝不到如此美味的,季鹰辞官回家不足为奇。我听闻鲜卑屡次劫掠我城池,都是兵痞艳羡我江左食美酒香之故。”
苏慕遮闻言皱起了眉头,那些不过是鲜卑劫掠城池的借口罢了,没想到当真有迂腐的书呆子信了。堂中又有其他书生说道:“江左繁华他们是见识了,南朝的兵威他们还未曾见识过,等主上整顿完毕北伐收复故地之日,定让他们好好见识一番。”
有书生头脑清醒,说道:“莫轻敌,燕云铁骑能横行江北,想来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
“燕云铁骑?”他人反驳道:“我朝有北府军。前秦锐士亦不可挡,区区燕云军何足道哉?”
“然北府军乃步兵……”大堂随后展开一番激烈辩论,由兵种到武器再转至粮秣供应,各书生援引各方佐证,吵得不亦乐乎,胸无点墨的卫书也忍不住上前谈论一番,然几句话便被陆楚给驳回来了,弄了个面红耳赤,颇不痛快。
苏慕遮听他们争论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无聊的站起身子,踱步走出画舫,找侍女问了一下方向,与笺花寻小青衣绿珠而去。
走至半路,听前面柳如眉在东厨说道:“这些青梅酒你带回去与阿翁饮用吧。快到寒冬了,你当心阿翁的老寒腿再犯。”
榆次笨拙说道:“你不必担心,前些日子阿翁说腿有些疼,我便带他去清心堂讨了几副药,用后便没再犯,腿脚比往年也利索多了。”
“那就好。”柳如眉轻舒一口气,说道“近段时间陆公子常邀我作陪弹琴饮酒,未得空闲去看望阿翁,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责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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