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脖子上架着剑,钟铭之一定立刻跳起来,他愤怒地吼道:“她都快中毒死了,陆离,你还在发什么疯?!”
“是不是发疯一问便知。”陆离沉声道:“我问你,抵达德州时,屋子里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多出个玉如意?”
钟铭之不明白:“我放的,怎么了?当时德州刺史送了几箱子礼物上来,我看到里边有个玉如意,便来放在屋子里,希望她事事如意。陆离,就为这个你要在她救命的路上闹?”
“方才孟季衡传来密件。”陆离的剑一寸寸地往下压,一身内力之下,钟铭之身下的马儿都受不住,仰头嘶鸣起来。陆离道:“孟季衡说,经过检查,她中的毒就被下载玉如意上。在审理言寸心的过程中,她不停地玩这玉如意,所以才中了毒!”
“什么……”钟铭之一呆,喃喃道:“毒……毒在玉如意上?”他猛地醒悟,叫道:“不是我!我又不是皇室中人,为何要害她?我能当皇帝么?”
“你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长宁候世子,为何不可?”陆离冷冷道,“倘若你不想做皇帝,为何在身上弄了个角龙胎记?”
“陆离!你这说法也太牵强了吧!”钟铭之急得满头大汗,叫道:“这胎记是我弄上去的么?这胎记是我天生的!我愿意背上有个血雨腥风的胎记么!”
“天生的?呵!”陆离冷笑一声,“钟铭之,你难道要告诉我,这胎记从小就长在你身上?连容华大长公主殿下都知道?”
“我母亲当人知道!她是先帝的妹妹,裕安帝的亲女儿,正正经经的公主,陛下的亲姑姑,怎么可能不知胎记之事?”钟铭之大声道,但是想到另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嘀咕道:“当然,这个胎记我原本也不知道的,是我十五岁……也就是三年前,忽然出现在背上的。他们说这是因为我出生时被施以特殊法子掩盖了胎记,等我长大了,不小心就露了出来。”
“哦?那么,钟铭之,你告诉本侯,你身上的胎记,大长公主殿下真的见过?大长公主身上的胎记,你也见过?你当日便是以自己身上的胎记与言寸心的胎记做对比,确认了她是越王孙女的身份的?”陆离蓦地沉喝,“说!本侯的每一个问题,你都敢肯定地回答‘是’字么!”
“陆离,你……你简直厚颜无耻!”钟铭之面红耳赤地叫道,“我发现胎记之时已经十五岁,哪家少年十五岁了还给母亲看身体的?更别说看到母亲身体这等忤逆伦常、活该遭天打五雷轰之事!但我确实以自己的胎记和言寸心的对比,完全无误,然后才确定她越王孙女之身份的。这哪里不对?你告诉我!不然的话,等陛下醒来,我一定要告诉陛下,你……你竟敢用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表弟也是弟弟!当日在皇宫,陛下将那个宫女赐给你之后便同我说过,她身为长姐,必定护我这个弟弟周全!今日虽然她有了亲弟弟,也与你重回于好,但你若认为她从此不管我了,那就大错特错了!陛下是重情重信之人!”
“她确实重情重信,但对辜负她的人,也绝不原谅!”陆离说完便毫无预兆地出手,一剑刺进钟铭之的左肩里,怒道:“哪里不对?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大长公主殿下,长宁侯世子!或者,你应该问问那个告诉你皇室胎记秘密的人。”
钟铭之肩上登时血流如注,闷哼一声坠下马来,陆离不再看他,只是一夹马腹催着狮子骢往前。
“站住!”钟铭之顾不得肩上的伤,飞身上前挡在马前,白着脸叫道:“陆离,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对不起她,我知道的,我没有对不起凝姐姐!但如果我被人利用了对付她……我宁死也不会伤害她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陆离坐在马上,俯视着他,道:“将皇室的秘密在这荒郊野外告诉一个八成是敌人之人,这与将杀她的剑交给敌人有什么区别?钟铭之,你最好逃得远点,否则的话,等我将她身上的毒治好了,你这条命也就完了!”
说完一打缰绳,喝道:“驾!”
照夜狮子骢仰头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跑,瞬间便在一丈之外了。
“我……”钟铭之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后,因为失血过多跌坐在地上。他的肩上还血流如注,而他丝毫没想到要止血,只是不住地想“陆离这混蛋说的是何意?什么叫‘把杀她的剑交给敌人’?胎记上边到底有什么错了?谁陷害我?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害了陛下的人,可到底是谁呢?陆离让我去问娘亲又是什么意思?”
他正觉得头晕眼花,忽然一个声音问道:“何人挡道……小世子?!”
一队人马从岔路的另一头走来,正要北上,被坐在地上的钟铭之和在附近徘徊的马挡住了去路。
钟铭之抬头,只见一个人从马车上匆匆下来,正是汝阳王府的关键景荣。景荣着急道:“小世子,您怎么了?为何在此呆坐?您肩上的伤……来人!快将小世子扶上车去,还有,将大夫叫来!”
“景管家……”钟铭之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会在此?”
景荣一边让人将钟铭之抬到马车上去,一边答道:“小人是随王爷一同南下为老王妃母族扫墓的,王爷已经回京去了,小人负责将老王妃母族的闲杂事处理干净,是以晚了几天上路。小世子,您……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不是跟随陛下做护卫么?怎么会……”
“我……”钟铭之到底只是个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公子哥,方才受了莫大的委屈,这景荣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之人,他登时红了眼眶,恨恨道:“都是陆离!”
景荣大惊失色:“太尉?!难道竟是他刺伤的你?这却是为何?难道女帝还能坐视不理么?即便如今女帝与太尉和好了,您到底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长宁侯府的世子,陆离怎能伤了你?”
“因为……”因为他怀疑我下毒害了陛下!钟铭之冲口便要说,却在话到嘴边时住了口。也不知怎么的,他脑中忽然响起陆离说的那句“问问那个告诉你皇室胎记秘密的人”。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改了口,道:“因为陛下疼我!”
景荣与周围之人俱是一愣,原来竟然是为了女帝的争风吃醋?不过想来也是,男子为帝时后宫便为了分位恩宠步步设计,如今皇女为帝,后宫哪怕都是男子,也少不得争夺之时。男子自然不能像女子那般下药使绊子,动刀动枪才是男儿本色。
只是此事说来实在太荒唐,众人都神色各异,景荣叹了口气,又问道:“女帝不是已经到了德州,小世子怎会在此?”
钟铭之闷闷道:“你们别问了!丢不丢人!我不要当什么翊卫了,本世子要回侯府!本世子要去见我娘亲长公主殿下!”
他孩子气上来了,竟然忘了他母亲已经不是长公主,而是大长公主了。景荣苦笑不已,只能不断地安抚着他,吩咐人好生照料,又快马给长宁侯府送了信,带着钟铭之上路不提。
远处的浓荫里,陆离抱着谢凝坐在马上,将这一幕尽收眼里,低头问道:“如此,你当满意了吧?可以去解毒了么?”
谢凝几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笑了笑,费尽了力气转过头,嘴唇在他喉结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陆离刹那间心中柔肠千转,丝丝缕缕都是为了她,催马向前,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道:“我自然是懂你的!”
谢凝一笑,靠在他怀里,眼睛半阖着。
这一路走来,他曾经为了保护她让她一无所知,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却只能被残忍地送走,造成两人间几乎无法弥补的伤痕。而她回来之后,他试着一点点地放开,让她做主,相信她真的是这天下的主人,而她也做得极好。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在帝王心术上不如她,然而只是不如她罢了,他比天下其他人,都知道怎么玩弄心计。
方才接到孟季衡的信后,他便第一时间想了她会如何做,是将计就计还是保住钟铭之。思来想去,他明白她特意将钟铭之带上,或许就是为了这封信,这场争执,还有争执之后出现的人。所以他暴怒地指责钟铭之,刺了钟铭之一剑,却在离开之后又带了她回来,让她亲眼看到钟铭之被谁带走。
这一次,两人没有任何的对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曾有,却完美地猜到了彼此的心思。
“或许……”谢凝艰难地说,“两心如一。”
或许,这就是两心如一,他们此刻才终于心心相印,心有灵犀。
“所以,你要撑住,千万不能抛下我!”陆离心中的着急重新涌了上来,毫不留情地打着缰绳,只希望马儿快些走。
千里奔波,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到了杏林谷入口处。
“烦劳通报!就说京城陆离携妻谢凝,特来求医!”
守着谷口的弟子只认得这是大师姐锦书的朋友,从前来过一次,忙去通报了。而杏林谷的三位长老却变了脸色,道:“当朝女帝与太尉?!”
弟子才瞬间大惊失色,问道:“长老,这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冰冷的声音响起,白衣的丽人缓步而来,琴半夏吩咐道:“传令下去,杏林谷严禁与官府来往,谁敢为他们治疗,即刻废除医术,挑断手筋,逐出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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