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在这个刚刚从美国回来的青年人心里,还隐藏着一个让他足以鼓起任何勇气来到战场上的理由,一个至为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年轻人热烈丰沛的感情。
刚刚回到欧洲时,他是跟着奶奶一起来到英国,因为他的奶奶和当时还在世的威灵顿公爵是亲戚,他们想要在那里依靠公爵的帮助碰碰运气,得到一个返回法国的机会。
而他们等到了这样的机会,就在那时候,刚刚重建的帝国决定和英国人修好关系,他的堂叔、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派出了他最信任的重臣德-特雷维尔先生访问不列颠,参加当年举办的世界博览会,而他就在那次接受了公爵的邀请,前往公爵的城堡拜访。
也就是在那里,他和奶奶碰到了这位先生,然后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位年纪轻轻却又大权在握的大人物,终于决定了接受他们的请求,想办法为年轻的热罗姆谋求一个回国的机会。
而后,他真的兑现了诺言,在回国之后就为热罗姆得到了一个回国的许可,由此也可见他对波拿巴皇帝的影响力之大。
在短暂的接触当中,这位大人物以其风度和智慧赢得了他的尊重,他也十分感激对方的帮助,然而,这次英国之行当中有一个人更让他铭记在心。
那就是这位大臣的亲妹妹德-特雷维尔小姐。
在那里他结识了对方,并且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是立刻就被迷住了。
在他看来,这位小姐有着惊人的美貌和同兄长不相上下的智慧和风度,难得的是性格温柔谦逊,毫无世家贵族的大小姐的那种傲慢,也几乎没有一点儿惹人不快的谈吐,更加令人惊喜赞叹的是,她还拥有着卓越的艺术天赋,绘画的水平极高。
她的种种优越的特质,几乎符合一个在偏僻的美国乡下长大的年轻人对世界的全部美妙幻想,他认为自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更好的女子了,所以他几乎毫无抵抗力地就陷入到了爱恋当中。
然而很可惜的是,他的这种爱恋只是单方面的而已,他甚至都没有多少勇气跟对方表明态度。
他知道,虽然他空有波拿巴的姓氏,但是他没有爵位,没有名声,更没有配得上特雷维尔家族的财富和地位,因而也就没有资格向对方表露自己的爱恋。
可是在经过一段时间沉默的煎熬之后,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就在特雷维尔先生为了妹妹的生日而招待宾客们庆祝的时候,作为客人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来到了这位小姐身边,然后鼓起勇气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直接就被拒绝了,那位小姐甚至都不愿意和社交场上的女子一样给人一点暗示的希望,以便把别人当成是自己魅力的俘虏,不过这也正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
如此真实,如此庄严的拒绝,并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反而让他更加斗志昂扬,终于在他不懈的追问之下,那位小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所爱。
“我……我喜欢英雄,喜欢与众不同的人,要超脱于常人的人……”
这个回答太像她应有的风格了,毫无对金钱名利的追求,只想要一个英雄作伴,以至于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热罗姆-波拿巴甚至更加热爱她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就跟她的哥哥提出了参加战争的申请,虽然特雷维尔大臣十分反感恼怒他的求爱,甚至明说永远也不会答应他的请求,但是这位大臣在他的苦苦要求之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一旦战争爆发之后就上前线的请求。
年轻人的激情、渴望就这样和爱恋融合到了一起,得到了一个金色的升华,他甚至觉得此生的意义都已经在此展示了出来。
他要在这场战争当中努力表现,证明自己的勇敢,证明自己配得上站在她的面前。
而更加让他感到无比感动的是,在战争爆发之后,特雷维尔小姐居然自己申请作为医护人员走上前线,照顾那些伤病员,并且她还自己筹款招募医生和护理人员,准备在战地前线开办医院,为减少士兵们的伤亡而努力。
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热罗姆-波拿巴就再度坚信,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比她更仁慈,心灵到外表都是无与伦比的美,简直就像是女神降临世间一样。
在年轻的热罗姆-波拿巴看来,这世上的女子也唯独只有她,确实有资格希望一位开天辟地的英雄和自己成为伴侣。
也许他无法成为一个英雄,但是他可以努力走在成为一个英雄的路上,用自己的雄心,自己的热诚和自己的勇敢真挚,来感动那位心中的女神。毕竟,她不就是在背后看着吗?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只要一想到她就在后方注视着自己,他就能够忍受战地的一切艰苦、劳累和牺牲,一切都是这样令人充满希望,战场不再是血色的恐怖地狱,而是玫瑰色的天堂。
看着远方的荒野,热罗姆-波拿巴沉浸在了自己的遐想当中,原本愤怒的心情也被这股遐想所治愈了,以至于就连同伴们的话声都充耳不闻。
“喂,小子!”利塞尔-埃米勒中尉忍不住重重地拉了他一把,“在想什么呢?”
“啊……抱歉……”热罗姆陡然被拉回到了实际世界当中,然后心虚地别开了视线,“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国内的一些事而已。”
“看你这么脸红狼狈的样子,是在想女人吧?”中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了,我们交情都这么好了,你还没说你情人是谁呢!这可不行,一点都不像个骑兵,我不是把我的情妇告诉你了吗?你也告诉我吧,别那么不够意思!”
“我没有情人……”热罗姆-波拿巴先是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又叹了口气,“她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凭什么?”中尉疑惑了,“你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又这么正直优秀,就算是公爵小姐也配得上吧?要是她看不上你,那绝对是她自己不行!要么就是你还不够像个骑兵!你应该去进攻,把这座堡垒拿下!”
“别这么说了,我……我确实配不上她。”热罗姆-波拿巴愈发沮丧了,“至少在现在,我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世上女人都一样,无非是你能不能敲开她们的心防而已。”中尉却一脸地不以为然,“你越是把别人抬得高,人家越是不会看你几眼。作为一个骑兵,明明应该是姑娘们迷恋我们才对,你可不能给大伙丢脸!再说了,我不信世上还有你配不上的女人,除非是特雷维尔小姐那种,可是她那样的又有几个呢?别想那么多了朋友……”
就是她啊,热罗姆-波拿巴心里苦笑。
不过他心里也暗暗有些高兴,战友如此说,那说明他心里也确实对她印象极好,这无疑地又间接证明了他自己的眼光。
“好了,老兄,我们别谈这个话题了。”他宽宏大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们快走吧,执行任务重要。”
芙兰的心血没有白费,她冒着风险来到克里米亚,不辞辛劳地和第一线人员们一起照看伤病员,从未对自己的待遇发过牢骚,反而十分同情这些受苦受伤的官兵们。
通过自己的努力,至少她的第一个目的是达到了,她确实在联军当中树立起了十分优良的名誉,不光是法国军人,就连英国军人们也对她赞不绝口,认为她同时拥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美貌和心地,以至于随军的泰晤士报的记者们也满怀着崇敬和尊重,为她写了几篇稿子,也让她几乎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哪怕是像利塞尔-埃米勒中尉这样轻佻惯了的军人,在提到她的时候也多了很多尊重。
不过,她并不为此感到沾沾自喜,说到底,她根本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所以她依旧按照原本的热情坚持照顾伤员们,无形当中更加让别人多了几分敬重,觉得她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轻浮之辈。
正当这几个骑兵还在闲聊,驱散刚才因为和那些步兵们起了小冲突而升起的情绪时,远处突然又传来了零星的枪声。
这些枪声并不密集,不过却惊起了这些骑兵们的注意,他们马上勒住了马头,然后向枪声传过来的方向驱驰了过去。
原本,胸甲骑兵算得上是重骑兵,相比于骠骑兵等等轻装备的骑兵,他们行动的速度要慢许多,不过因为最近大量联军建制下的轻骑兵被调到了前线担当掩护侧翼和骚扰等等作战任务,再加上因为疫病造成了不少战马和骑兵丧失了战斗力,所以这些重骑兵也不得不暂时被调了上来,执行占领区内的侦查和维持秩序的任务。
虽然这些自视为天之骄子的近卫军骑兵们对这种任务不大看得上眼,不过既然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所以他们不得不忠实地执行着任务,听到了枪声之后也马上赶过去查看情况。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枪声发起的地方。
然而,和他们担心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潜入进犯的俄军小部队,而是一群身穿着耀眼红色军服的英军士兵。他们也不是在对敌人开枪,而是正在一座小教堂当中密集地穿梭着。
这是一座东正教的教堂,而此时里面已经没有了宗教设施的肃静,反而一片嘈杂,到处都是穿着红衣的士兵们,他们和刚才洗劫村庄的法军士兵们一样,都在对这里进行着抢劫。
许多人正在圣坛周围进行着抢掠,把那些镶金嵌银的祭器一扫而空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有些人则干脆扯下了四处的幕布,同时利用刺刀把家具的金边给撬了下来;有些人甚至连木制的桌椅都没有放过,他们拿着各种工具把这些桌椅肢解成为虽快,准备拿回去当做燃料。
在他们高效的洗劫之下,整座教堂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犹如是一片刚刚被大群蝗虫扫过的农田一样。
在旁边一直苦苦哀求的牧师,被一个不耐烦的士兵直接用枪托一下子揍到了地上,惹起了修士和牧师们的嚎啕大哭,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在教堂这种圣地里面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而他们的哭声并没有打动任何人,反而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有些人甚至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四处开枪,以便吓唬他们来取乐。
这些英军官兵们毫无怜悯心的举动,令原本心里就有些窝火的热罗姆-波拿巴,心里更加恼怒,他再次准备冲过去向对面部队的长官们抗议,而这一次,他在行动之前就被好友利塞尔-埃米勒中尉给拉住了。
“听着,朋友,别做傻事!”他在热罗姆的耳边大喊,“你跟自己人吵架还有人能帮你摆平,要是和英国人也吵起来了,那就有大麻烦了,别给大家添乱!”
“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啊!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抢劫的,也不是为了进行毫无意义的杀戮和暴行的!这样会玷污我们大家的荣誉!”热罗姆-波拿巴一边说,一边用力挣扎。
“得了吧,什么荣誉啊。”利塞尔-埃米勒中尉冷笑了起来,“不抢劫谁还打仗呢?荣誉能当饭吃吗?来这种鬼地方,吃了那么多苦头,你不让士兵们发泄发泄,谁还跟你打仗!”
“这是一个法国军人说出来的话吗?”热罗姆-波拿巴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我们是帝国军人!”
“不管怎么样,我们大家都只是军人,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事情。”利塞尔-埃米勒中尉也不想多说了,强行拉住了他的缰绳,把他座下的马拉着往回转,“好了别说了,既然这里没有危险,那么我们不要在这里停留了,我们走!”
“我……我会向上面反映的,这些事情……太不对了!我们不能这样!”热罗姆还是没有接受。
“好吧,回去再说。”埃米勒中尉耸了耸肩。
他心里清楚,现实会慢慢教育这个姓波拿巴的小子的。
而且,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人。
“你的勇敢和正直,我很欣赏,朋友,这就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但是,这东西……太奢侈了,我们谁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记住吧,我们是在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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