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颔了颔首,自己的孙儿是什么秉性比起旁人她自问要多份了解,说到底小皇帝是一个常常发昏的皇帝,他并不是贪求淫乐不理朝政,而是过于相信王振,凡是王振说的,他马上就相信,而且认为是最好听最正确的。从他登基这两年纵然信任王振,但在人事上也并非太过离谱,杨溥杨峥这等治国之能臣,他也能信之用之,所以朝政也是井井有条。总的来说小皇帝是一个有时昏有时明的皇帝。这样的皇帝比起心思缜密,深不可测的帝王其实更好扶持,群臣只需除掉他身旁的小人,多用贤明,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话虽如此,可本宫还是担心?妇人面露忧色道。
老头柔和的笑了笑,道:太后的担忧,杨大人已着手在做,以为他的为人,这事儿用不了多久便会见分校了,微臣斗胆说句不好听的话儿,这满朝文武百官那个没有太后的担忧,可事儿到了这一步,我们如其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放手让杨大人去处理,退一步说,先帝驾崩七年了,咱大明除了跳出了一个王振,也没见什么不好的事儿,国泰还算安定不是?
妇人点了点头道:这话儿倒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本宫就多点耐心便是。这宫里别的没有,这心经可有不少。
老头哈哈一笑,道:那倒是!话音一落,君臣二人相视一望彼此哈哈大笑起来。
殿外夕阳如火,映射着景阳宫的屋檐上,让这座日渐清冷的宫殿多了几分神秘,几句唠叨的话儿,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传了出来,守在门前的两个侍卫神情为之一震,刚刚还一脸的抱怨神情,此时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恭维不能再恭维的神情。
左侧的侍卫低声对同伴道:有人出来了。给我精神点。
可算出来了,这老头还这能说。右侧的侍卫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道。
少废话!左侧的侍卫瞪了一眼同伴,低声呵斥了声。
右侧的侍卫似有些怕对方,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见夕阳的余晖下,一个身着大红袍的老者步伐从容从宫殿里走了出来,他的步伐并不快,但沉稳有力,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却安详无比,仿佛这天下没有让他感到着急,愤怒的事情一般,那一双眼睛偶尔看向殿外,杀气如虎,让人不寒而栗。那侍卫生怕被发现,忙收回了目光,缩着脖子毕恭毕敬的站在大殿的右侧。
不多时,老者就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看了看,眼里便多了几分笑容,淡淡的道:让你们就等了。
两侍卫微微愕了愕,尚未回过神来,就看那老者飘然而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好一会儿右侧的侍卫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瞪着一双牛眼冲着对面的同伴嚷道:你,你,你听到了么,他对我们说话了。
对面的侍卫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到?世人都说三杨性子温和,平日里最没有官家的架子,往日我总也不信,这么大的官儿,哪能一点架子都没有呢,今日才算是明白了空穴未必是无风的。这人啊还就是不一样。
右侧的那侍卫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么,你看前两日陪着小皇帝来的王公公那是什么架子,走路的时候,那双三角眼哪里还有我们,不过是守门的人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气被他瞧见了,愣是扣上了什么玩忽职守的罪名,竟当着那么多的宫娥的面,被人拉了下去扯掉了裤子,狠很打了二十大板,如今想起来可恨之极,人家可还没寻媳妇呢,本指望着做个看门的,与这宫中的宫娥能生出几分好感来,如今可好,当众扯了裤子露出了男人不该露的东西,一下子什么尊严都没了,那个宫娥敢嫁给他,你是不知道,我那兄弟被人抬回去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怕家中八十的老娘没人照料,早就去了,你说说同样是官儿,差别怎么这么大,说官职吧,这个老头可是当今内阁首辅正儿八经的一品官,就在年初小皇帝还感念他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勋,加官为少保兼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这官儿足以吓人了,可便是如此也没听他对人说过呵斥的话儿,这两年他往来景阳宫也不下十余次,每次来都是一副长者模样,若非他身着一品官服,我差点没被他看着这宫中修花的老头。那王振才来一次,就生怕旁人不知他是小皇帝身旁的红人似的,别说我只是一个看门的,就这两人的态度我也看得出,那王振下场必定不会太好?
这话儿有些大胆,声音虽轻,但还是把左侧的侍卫吓了一大跳,他伸长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周没有人,才松了一口气,扭过头来狠很瞪了一眼同伴,低声道:这些话儿是你能说的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两年王振的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东厂的番子可都是他的眼睛,这宫中里里外外,那个敢说他的坏话,他能让一个大哈气的兄弟恨不得立即去死,也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在这般口无遮拦的,迟早要惹上祸端,你是死了一了百了,你家里的老母亲,还有你那个刚刚才满月的儿子该怎么办,难道你要他从小就没了父亲被人欺辱,这宫中的差事是不好做,那王振飞扬跋扈也好,持宠而骄也罢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什么干系,咱们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经事。教训了几句,终究是于心不忍,又安慰道:并非大哥胆小怕事,只是这宫中做事,稍有不慎便会连累妻儿父母,咱们没别的本事,既不能上阵杀敌,又不能提笔写出锦绣文章,能做的无非是给宫中的权贵看守庭院,保一家老小不至于饿死而已,我听人说这一个人啊,在什么位子上就得做什么事情,咱们看门的就说看门的话,其他的不听不看,不说,也不问,你可明白?
右侧的那侍卫虽有不服,但素来敬佩同伴,看了一眼渐渐不见了踪影的老头,嘟哝了一声道:明白了。
左侧的侍卫又嘱托了两句才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差不多是换班的时候,便吸了一口气儿,将门前收拾了一番,重新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好不威武。
出入景阳宫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内阁首辅杨溥,身为洪熙一朝的老臣,杨溥骨子里还是对昔日的旧主有些情分在,今日是她老人家的五十三岁寿辰,他这个内阁首辅没有道理不来看看,虽说一早太皇太后就让小皇帝下了旨意,鉴于朝廷户部用度紧张,边疆战事不断,河南江西连年水灾百姓困苦,今年的寿辰用不着操办,满朝文武百官也用不着来贺寿,有违抗旨意当抗旨罪来办,圣旨写得十分凶横,一些胆小的官儿真不敢来,而一些大的官儿也没来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朝堂重臣,没什么比自己身上的官袍来得更实在,退去了权势这般宝剑的太皇太后,头顶上除了顶着前朝遗留下的光环外,再也不能给他们带来半点利益,一个退去了权势住在冷宫的老妇人,他们着实没什么兴趣去巴结,况且人家还下了圣旨,有这个借口,早就投入太后娘娘阵营的朝廷重臣也乐得顺水推舟不来了,所以偌大的景阳宫着实没几个人来,最有分量的算是杨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以杨溥的身份本不便多来,但他又不得不来。
一来,身为昔日旧臣,无论是仁宗皇帝,还是宣宗皇帝,群臣关系融洽,正统初年太皇太后对三杨柄权辅助不小,但凡三杨所说说做无不赞同,为了防止王振干预,还不惜得罪小皇帝打压王振,可以说这个妇人与三杨而言,那份情谊比起先帝还要高几分,这个世人皆知的事情,如今杨士奇离去,杨荣也在一年前病逝,三杨唯独他还在朝廷,哪有不来看看的道理,当然了这样也许会惹人非议,但官儿做到了这个地步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其次是为了一件大事,从两年前王振权势欲望开始展露的时候,他便被杨峥怂恿对太皇太后进行了劝说,劝说的内容无非是效仿庄公克段,太祖怂恿胡惟庸等等法子好让小皇帝看清楚王振的险恶用心,达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可以说这一番说辞并没有太大的诱惑力,身为一个精明的女子,断然不会轻易的答应,但太后答应了,当年就向小皇帝提出了移出坤宁宫住进景阳宫,并在两年里在政务上不闻不问,任由王振的权势一日大过一日,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让杨溥好不感动,如今两年过去了算算日子与当初他劝说的日期也快到了,按照杨峥的计划,这个期限还要再长一点,身为这次事件的最直接的联络人,他有责任有义务给人家说一声,一来好太皇太后安心,二来也可以听听这老妇人的意见。基于这一点,今日他才一早就来了。
景阳宫外,夕阳如火,将紫禁城里里外外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偶风吹来吹在了门前院子里参天古木的树叶上,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杨溥看了看天际,见那夕阳落入天际,用不了多久便藏于云层之中,再也看不见,不由得想起昔日三杨在的时候,那时候宣宗励精图治,内阁有三杨廷臣同心辅佐,海内号为治平。君臣关系和睦,宣宗还模仿古代君臣豫游,每到年初,均赐什么,没准儿还赞同,可朝廷连年的征战,三大宫殿的修复,河南江西的灾情以及将士的抚恤这些都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户部银子再多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可小皇帝却不听他的劝告,一意孤行最终酿成了今日的局面,堂堂大明户部竟给官员发放俸禄的银子都没有,传扬出去谁能相信呢,这事儿他本可不理会,可杨士奇杨荣二人临走时的嘱托,让他不得不提出了折俸的建议,这本是一件小事,但他没想到百官竟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这里面王振起了多大的作用,他心知肚明,但他更明白这事儿纵是没有王振从中谋划的影子,百官从心里上也对他这个内阁首辅不满了,细细想来,不满的又何尝是百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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