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目光如刀,盯着陈循看了片刻,低声道:依陈大人之见,你觉得今日的皇上信咱们多一些还是信王振多一些?
陈循苦笑了声,道:这还用说,王振一手将小皇帝带大,这二人明为主仆,实则是父子,单说信任,只怕我们这些内阁大臣都算上,都不及王振了,若非如此,他一个太监何以能骑到咱们的头上来。
那不就结了。杨峥淡淡的道。
陈循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杨峥的用意,低声道:大人是说,皇上选人是假,真正选人的是王振。
杨峥道:不错,皇上性子温和,与政事上并无多大的热情,这两年大小事务差不多交给内阁与司礼监了,王振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费尽心思将老大人赶出内阁了。目的不言而喻了,这事儿反过来想,若我是王振,隐忍了将近二十年,才拥有了这一切,自是舍不得放弃,可内阁与司礼监是死对头,太祖的规矩,文人的鄙视,那个都足以限制他的掌权,在没有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地位之前,他绝不会容忍内阁再出现一个精明强干的首辅,否则他隐忍二十年又有何意义呢?
陈循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今日这番对话实则是王振来考察。
杨峥道:不错!顿了顿道:这事儿也怪我,怪我早年太过锋芒毕露,以至于王振对我处处怀有敌意,不是我自大,自我入阁他处处对我提防,若非老大人处处指点,我怕是早就被王振寻了由头赶出了朝堂了,今日的王振可谓是位高权重,可谁都看得出内阁是阻碍他把持朝政的第一关,能否拿下内阁实现起野心的第一步,他当然希望一个无能的人来做这个首辅。一个人有没有野心,平日里的自是看不出,唯有在权势这把大火里才能露出真章来,首辅与次辅权势相差不小,那个入阁的官儿不想当上首辅青史留名,我不想并非我真的不想,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
陈循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不怕告诉你,你先前的话儿可真把我吓了一大跳,自老杨大人走后,咱们这内阁就处处被司礼监压制着,早就希望有个能力出众的人来领着我们好好干一场了,我想来想去你便是最佳的人选。
杨峥道:说笑了,这内阁里的人,那个都足以当这个内阁首辅,就说陈大人你吧,满腹经纶,又好为排难解纷,在士林之中威望不小,坐上首辅的位置那还不是一呼百应。
陈循哈哈一笑道:大人就不要说笑了,我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下官有些才情是不假,做个太平首辅倒也能胜任,可今日朝堂大人还不清楚么,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危机四伏,必须要一个敢作敢为又有良策的人担当,卑职自问不是这个人,所以也就争了,反观大人,论眼光手段无疑是首辅的最佳人选,况且大人应对外来的危机也高人一等,你不做这个首辅还能有谁做呢?
杨峥苦笑了声,道:诸位高看了。
陈循正色道:是不是高看,日后便知分晓了。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儿便各自去了,有了对杨峥的一番认知,以及王振一番别有用心的用意,陈循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六个人一番举荐下来,竟是统一口径让徐唏来做个首辅,其次是马愉陈循苗衷高谷,而呼声最高的杨峥却排名最末,事情虽出乎百官的意料之外,但事已至此旁人也插不上话,名单经过陈循之手,当日便送入了宫内。
司礼监,一灯如豆。
王振眯着双眼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显得心事重重。
一旁的曹吉祥则低着头看刚刚从通政司送来的名单,明明只有六个名字,他竟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对这事儿你怎么看王振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被曹吉祥放在桌上的名单问道。
曹吉祥道:事儿倒也在情理之中,那杨峥早些年倒也是个人物,下西洋定安南整治苏州安顿北方,这天下似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可从新皇帝登基后他整个人仿佛就毫无用处了,整日的留恋风月之地,碰上了事儿也是唯唯诺诺,毫无作为,我看他八成是江郎才尽了。亏得祖宗还对他小心翼翼的提防。
王振不置可否。
曹吉祥见王振没有啃声,继续说道:以奴婢看,这姓杨的既在末尾,索性不理会他便是。徐唏是咱们的人,若他能做了这内阁首辅与祖宗一内一外,这天下还不是祖宗说了算。
王振依旧没有言语,唯独眉宇间拧起来的川字又深了几分,一双越发让人捉摸不透的眼光重新在那名单上扫了一眼,这才轻叹了声,他读书虽不多,但很早就知道才华须藏是处世的原则,假如你锋芒毕露炫耀才能,不但会招来旁人的嫉恨,也会让人认为你是一个轻浮或者持才自傲的人,但是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长处,在这个朝堂里,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才干,但是要有一个度,发挥才干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在一个充满猜忌的环境中,必须记住树大招风的道理,那些小人明面上比不过你却会在背后阴你!所谓邦无道则隐,邦有道归现,隐藏自己也是一种竞争方式,避免遭到枪打出头鸟!名单上的杨峥看似如曹吉祥所说江郎才尽,但他心头清楚,这个人宛如一个未知的生物,不到最后一刻你绝不会知道他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昔日的那些对手,黎利,苏州的富商北方的也先算上汉王就是被杨峥这种毫无章法的路数给打败了,如今轮到自己了,让他如何放下心来。
他若真是江郎才尽了倒也罢了咱家怕的是?王振喃喃道。
祖宗是说他先前的种种都是韬光养晦?曹吉祥一脸惊愕的问。
王振道:黎利,苏州的富商北方的也先算上汉王这些人可都是当世之雄,都败在了他的手中,这样的人还能是庸才么,再者,以杨士奇如此孤傲的性子,满朝文武百官能入他法眼的能有几个,杨峥若非有经世之才,这么多年来杨士奇岂可处处维护,处处帮衬?
曹吉祥道:如此说来,这杨峥只怕还真如祖宗所说。
只可惜这等人才竟不为咱家所用,若有他来帮着咱家,咱家还用得着这般缩手缩脚么?王振一脸感慨的道。
曹吉祥还从没见过王振对一个人如此渴望,不免有几分醋意,道:那杨峥有才华是不假,可那骨子里未必看得起咱们,就算勉强来了,怕也是不满多余帮衬了。
王振淡淡一笑,道:你这话儿可就错了,要说这朝堂之上最看得起咱们的还就真是这位杨大人,咱家刚入宫那会儿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而杨大人已是朝堂的四品官了,先帝爷跟前的红人,可他到了哪儿对咱们这般太监客客气气的,便是寻常官儿说上咱们两句,杨大人也是帮着咱们的,咱家奉命置办内书堂,第一个来授课的可就是他。想起往日与杨峥的种种,王振眼里满是感激。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啊?王振感慨了一声,眼里光芒一闪。
曹吉祥一看王振目光含有杀气,便知他的心意,目光在名单上看了看,讨好的道:祖宗既看出了姓杨的用意,何不趁机弄走他?这名单上他可是排在最末尾,看得出此人也并不得人心,咱们就算弄点手段,旁人也不会说闲话,只要姓杨的做不成这个首辅,便是留在了内阁又能如何?
王振道:咱家何尝不想?只可惜,这事儿怕是由不得咱家了。
祖宗这话是何意,如今的朝堂还不是祖宗说了算,就连皇上的话儿都不如祖宗话好用,如何就决定不了一个内阁首辅?曹吉祥一脸的不相信,在他看来没了太皇太后的阻扰,没了杨溥的处处牵绊,王振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权势足以做任何事,包括任命内阁首辅。
王振苦笑了声道:还能有何意,这事儿皇上参与了。
曹吉祥微微一愕,似没想到这一点,呆呆看着王振,既迟迟没有说话。
王振道:咱们的这位皇上性子是柔弱不假,对咱家的情谊那也是真的,可这并不表示什么也不管,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他朱家的,就算小事上任由咱家胡来,一旦碰上了大是大非的事儿,可从来是不让咱家插手的,这次咱们弄走杨溥,看似是大获全胜,其实还是有所疏忽的,先前小皇帝不满杨溥,百官不满杨溥,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你死活我,可杨溥一走百官,皇上难免回过味儿来了,这件事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事情未必会发生,况且抛开其他因素不说,单说杨溥的离去谁获利最大,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不难想出其中的奥妙了,咱们的小皇帝可不傻,不过才几年的功夫,三杨走的走,死的死,没点想法才怪呢?
王振所说曹吉祥倒能理解,随着杨溥的离去,朝堂算是恢复了平静,可平静下的是百官对这事儿的反思,外面的那些官儿越来越发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而是是最不愿意承认的司礼监,尽管这事儿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明面上的事,其实用不着证据,就说杨溥走后谁的利益最大,司礼监就洗脱不了这个嫌疑。
怕什么,没影儿的事,百官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这名单可不是咱们选的,选谁那也是皇上的事儿?曹吉祥道。
王振叹了声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咱家也不知这两日姓杨的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已经渐渐把杨峥忘记的皇上,竟念起姓杨的好来,每每对旁人问起,还刻意寻来了昔日杨峥授课的书本来,这说明什么
简在帝心!曹吉祥道。
王振道:不错,咱们司礼监看着风光,可做任何事都离不开皇上,换句话说咱们是拿着皇上这种龙皮充大尾巴郎而已,百官怕的并非是我们而是我们身后的皇上而已,一旦咱们没了皇上的支持,朝堂之上根本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所以简在帝心才是咱们最最紧要的事。顿了顿王振继续道:皇上既对姓杨的念念不忘,哪怕咱们明知这个人将来会成为咱们最强劲的对手,咱们也只能咬着牙接受。
曹吉祥似心有不甘,好不容易赶走一个杨溥,又捧上一个杨峥,偏生还不好对付,换成是谁心头都接受不了。
若是咱们不答应会如何?
以皇上对杨峥的满意度来看,杨溥走后,小皇帝是铁了心让姓杨的接这个首辅了,咱们若执意不答应除了与皇上决裂自绝生路之外,别无他法。王振一字一字的道
曹吉祥还是不服,埋怨道:难不成咱们忙活了大半天,就是便宜姓杨的?
王振忽的冷笑了声,道:吉祥你也太小看咱家了,咱家岂是那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人。
曹吉祥双眼一亮,道:莫非祖宗已有了应对之策?
王振神秘的一笑,道:对策算不上,不过可以看看他是否老实罢了。
祖宗的意思奴婢有些不明白?曹吉祥一脸茫然的道。
王振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眯着的双眼猛地一阵,气势上竟比起先前大有不同,冷冷的道:咱家问你一个人若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得主,这官儿可还有用?
祖宗是说架空姓杨的?曹吉祥迟疑的道。
王振道:不错。你别看内阁权势不小,那是来自宫里的权势,说得好听点,他们内阁与咱们的司礼监并没有不同,靠的都是皇上,没了皇上的支持,内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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