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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先生带剑入扶桑(六)

    长崎县警察部,在这个港口都市,一向都是很有存在感的地方官僚机关。

    清末镇远舰停泊在长崎港进行补给的时候,仅仅是地方治安系统的长崎警察署,就敢和镇远舰水兵在长崎街头上演白刃巷战。

    而那一场被称为“镇远事件”或者日人所谓的“长崎清国水兵事件”里,那些浪人与落魄藩士组成的长崎警察,手持警用佩刀,袭杀镇远水兵,可是创造了五死六重伤的战绩。

    而这场镇远事件,也越刺激了明治元老们的海军创建计划,民间捐款给海军,高呼“膺惩清国奴”的声音不绝,又替日后甲午之战埋下了又一根引火线。

    但就算如此敢战、能战、善战的长崎县警察部,到了昭和年间,也多出来一个事事要作主的婆婆。

    那个婆婆名叫军部,而长崎县警察部的特别高等警察课,就是替这恶婆婆盯着长崎县警察们的小姑子。

    特别高等警察课,也就是所谓的特高课,自然是直属军部的机关,名义上是警察,实质上是特务。对外,特高课在情报搜集上从来不遗余力,对内的工作也卓为可观。

    不管你姓左还是姓右,是崇拜赤色学说的****分子,还是推崇自由的传统学人,或者只是单纯同情破产农民和失业工人而号召改良的温和派,甚至热爱天皇陛下、誓效忠的右翼国家主义者,都会被请去喝茶。

    “国”自然是要爱的,但是“爱国”有没有经过天皇陛下与诸位大臣的批准?擅自爱国,这也是反皇国的非国民!

    以这样的指导思想,而长崎特高课的负责人神内大尉更是6军士官学校出身,这个挂着少尉衔的特高课课长,没有上6军大学的命,却得了6军大学的秀才们那种办事不着地气、整人一把好手的毛病。

    兼之军部一贯的简单粗暴作风,长崎县警察部就先折腾了个鸡飞狗跳,中层官员大量地被免职,高层官员也隐隐有了被架空之虞。

    而在警察部的日常运作中,神内大尉更是肆无忌惮地扩张自己的权力,不论什么事情,都得要插上一手。

    于是神内大尉的特高课下属资料室,就成了长崎县卷宗情报最为系统庞大的地方。

    然而今天的特高课资料室,却有不之客冒昧造访。

    负责管理卷宗的特高课文员,全都被捆成龙舟粽般的模样,放到了一边,资料室外又被魏野下了好几道禁制,各种各样标注着“保密”的案卷就这么送到了仙术士的案头上。

    这个时代,不管是天皇的诏书还是行政文件,基本上都还使用着汉字,平假名和片假名这两种注音字母,只作为文意的补充使用,倒谈不上什么阅读障碍。仙术士目光扫过,便能将这些卷宗的内容了解个大概。

    大部分的卷宗,无非是长崎县特高课对本地的外国侨民,还有“思想危险”的思想犯嫌疑人进行监视的资料,要不然就是对本地各类结社的调查与追踪。但在这类卷宗中,有一份被划为“保密”的卷宗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那份卷宗,显然是从长崎各个警署收集来的报案文件,但统统都被压下来,禁止立案。

    这些卷宗虽然案地点、时间,但是案件的内容却是一般地大同小异——

    全部是少女失踪案,没有一件例外。

    一开始的失踪案,受害人也有小店的帮工,也有工厂的女工,也有家境良好的女学生。到了后来,受害者就集中在一个职业上了——

    或者是艺伎,或者是流莺。

    而比起之前的失踪案,这类后续案件就显得少了很多。没错,对那些做着皮肉生意的女子而言,除了那些从她们身上压榨好处的流氓们,谁还会关心她们的死活?

    而且这样受害者的选择方式,也应该是犯人在某种压力下做出的因应。

    肯定不是警方,看看这些警察拒不立安,只把卷宗朝特高课里一送的应对就该清楚了。

    那么,能够迫使特高课和警察部都无法过问的大人物,这么想想,还真是呼之欲出了。

    除了高野山那些敢于穿越时空,到北宋末年搞风搞雨的和尚,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家在长崎港有这样的能量。

    “……但是抛开立场而论,高野山那些秃驴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再标准也不过的佛门中人。或许在某些事情上面,佛门中人可以放弃那些慈悲喜舍的面具,做出更有利他们的选择。可是在这件事情上,魏某实在看不出,高野山一脉会这样子做的原因?”

    无趣地把手里的卷宗丢开,司马铃偏过头来,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呢,叔叔?”

    “原因就在受害人这方面。”仙术士敲了敲桌面,“一般而言,贪求血食的家伙,境界都谈不上高,就算其中出现了少许禀赋强悍的异类,终究也只是妖神,或者佛门所谓地居天的档次。哪怕是那些号称血魔、血神子之类的旁门修法,最后也是炼气血而成血光,脱离了血肉之类生物组织的限制,才值得高看一眼。”

    “但是血祭魔神不也是满常见的?”

    “血祭这种事,也是要看档次的。真以为杀几个人,就真能请动邪神下降了?虽然所谓邪神、恶魔之类,大都是偏向负能量的家伙,但想要凭着单纯的血祭与之感应,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我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冲虚真经》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农夫将麻杆、蒿子当成美味,送给土豪们享用,可土豪们尝了之后,不但嘴上起泡,还闹起了肚子——想要通过血祭之类的邪魔歪道,取悦鬼神,求得恩赏。在那些供献祭品的蠢材看来,自己大概算是无比虔诚,可在那些至不济也有欲界诸天妙乐享受的家伙看来,这样的祭品就像是最污秽肮脏的喂猪潲水一样,根本是不屑一顾。”

    说到这里,仙术士从朱月手中取过一杯红茶,呷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

    “是,我承认,有些疯子也会进行疯狂的血祭,而且偏偏让他们献祭成功,感应到了那些邪神魔头的力量下降。但这样的血祭,并不是说像钓鱼一样,你拿根猪骨头放进竹篓里就能引来黄鳝和泥鳅,或者拿块香油面段就能钓上贪嘴的鲤鱼。而是那些主持施法之人,通过血祭的仪式,来强化心念,使得自己渐渐与邪神同调,使得那些无可名状的东西有了一个出现于人间的契机。说到底,绝没有什么神灵贪图那点供养和信仰心,只有借着祭祀与之同调,以清感清,以浊引浊,凡心圣心,无二无别,才是这类召神降圣之术的根本。”

    “但那些单纯就把血祭拿来当大餐的家伙?不要看它挂了什么太阳神还是救世主的名号,说到底依旧是妖怪而已,至于咱们要调查的——”

    放下茶杯,魏野转手又抽出一本卷宗:“本月入境外国人名录?特高课什么时候连海关的活也干起来了?而且这种东西居然也是保密级?保密两个字,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将那本卷宗平摊在桌上,仙术士翻了几下,然后从那些出入境名单上看到了两个入境记录,都被人用红色铅笔圈了起来。

    一条记录是来自东欧的一位时装设计家,除了姓名,上面还特地标出了这位名叫阿尔卡德的设计家,拥有罗马尼亚的伯爵爵位。除此之外,上面还留下了一段批示:“虽然是无关紧要的文化界人士,然而长崎的基督教会突然显露出了极为关注的态度。对此,是否为欧美教会成员假托时装表会,潜入皇国进行活动,极有必要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

    另外一条记录,则是长崎华社硕果仅存的四海楼,突然雇佣了一批华人新雇员,而这些雇员却都是本月才入境的生面孔。对此,特高课课长的批语是:“现阶段,支那侨民突然逆向进入长崎,其中不合常理之处甚多。该批入境者的保证人,系长崎真言宗智山流的青莲寺,此亦是难以理解之事。为避免支那间谍的潜入,有必要对有关人员进行传唤与详细讯问。”

    后面又多了一行加粗的字,笔触痕迹深深,几乎划破了纸面。可以看得出写下这行字的人,是以多么强的自控能力,才压抑住了心中的怒气:“本部命令已经下达,取消相关一切行动。”

    “罗马尼亚的伯爵设计家、突然活跃起来的长崎教会、替入境华人作担保的青莲寺……还是高野山真言宗智山流的!”

    把这几个关键点划出来,仙术士满意地一点头:“秘密警察横行的军国主义国家就是这点好啊,对于情报的搜集和整理,可是落后的农业社会比不了的。有什么情报,用不着自己满世界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只要找到像特高课这样的特务机关,放翻了看门的,什么样的精准情报找不到?”

    这话听着轻松写意,然而一旁司马铃毫不客气地吐槽道:“叔叔,这也就是你才能做得到的事情。要换了别人,就算是传奇间谍佐尔格,要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跑来特高课抢卷宗,也早就被送进集中营啦!”

    对司马铃的吐槽,仙术士不置可否,只是将那四个关键词统统写在了纸面上。

    青莲寺当然是放到了第一位,紧接着是长崎教会,四海楼,还有来历不明的罗马尼亚伯爵。

    “青莲寺和四海楼,一座庙和一座酒楼,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青莲寺为什么会乐意给四海楼当担保?四海楼又为什么会在这个长崎华社几乎被摧残殆尽的时候,从故国招揽华人?这里面的内情看上去水挺深的。倒是教会和这个罗马尼亚伯爵,让我有了些直接的联想。”

    “阿叔,不要告诉我,你联想到了吸血鬼、范海辛、惊情四百年什么的。这样的联想也实在太老套了!”

    “一个套路之所以老,就是因为它一般都很有效,抗议驳回。”

    一面按了按司马铃的头,仙术士随即食指一弹,那张写上了几处线索的白纸离开了桌面,悬浮在半空:“那么这几根线头,我们要先拽哪一根好?”

    随着他的提问,一旁侍立的朱月拿起桌上的钢笔,猛地向那张白纸掷去。

    穿透了纸面的钢笔,正穿过了一行汉字,正是“青莲寺”三字。

    仙术士略微一点头,认可了朱月的这个建议。他正要起身离开,却在办公桌上现了一样很特别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质十字架挂饰,然而整个十字架却制成了骸骨中间放着骷髅的朋克风。

    不,现在这个时代,这种用骷髅、恶魔元素当装饰主题的朋克文化,应该还不见一点影子才对。

    随手将那只小十字架收起,仙术士随即连线了风月堂:“封店长么?找你进批货,也不要什么太精密高级的东西,你把某个时空外星人管理机构‘黑衣人’的那种记忆删除器,没错,就是全名neura1yzer那个小闪光灯,帮我弄一件来。二手淘汰货也不要紧,对日本特高课的家伙用不着太考虑人道主义。”

    ……

    ………

    花月的老板,觉得这两天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

    昨天,花月来了一个作风洋派的暴户加浪荡子,在花月更是一掷千金,可是却很规矩地没有对料亭的艺伎动手动脚——除了半夜里弹三味线,声音还那么大,实在扰民了点。

    今天,又有管家模样的人物,带着重金上門。

    “叫鄙处的舞伎到府上表演?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丸山的传统,不可让舞伎为客人陪酒,所以鄙处必须要再派一位艺伎作为领路人……”

    对花月料亭老板的这些说辞,那个管家根本就没有多纠缠的兴致,直接掏出了一张支票,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这笔费用,想来应该是够了?”

    料亭老板看着支票上那几个零,不由想到,即便在东京,五千日元也足够买下一套不错的公寓房了。

    要知道,在昭和早期,日元还实行着金本位,日元价值没有和黄金脱钩,可不是几十年后那样,一千日元才能买份烧卖便当。

    这样大的一笔钱,让料亭老板有些迷糊,然后他匆匆地接过支票,然后就要招呼人,却又被那个管家拦住了:“我的主人想要找一位年轻而又貌美的姑娘,最好是身上干净,从未接过客的。”

    听着管家这样说,又望着那张支票,料亭老板咬了咬牙,向身边的人吩咐道:“这次的客人很重要,你去把奈代竹领来,让她好好打扮一下。”

    一面吩咐,料亭老板一面转过身来,小意说道:“这个女孩,本来鄙人是想把她培养成丸山的下一任花魁的,不知可否……”

    管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钞票上加了一个零:“她失去的东西比起来,这点金钱的补偿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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