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曾让善守和尚操尽了心的那个年轻法力僧,来自高野山的慈空。
然而他的独钴杵与佛珠,只是让“穿刺公”德卡尔亚厌烦地挥了挥手,随即望了一眼那辆残破的马车,方才说道:
“我在这个世间游荡了数百年,逃避了数百年,并不想和你们这些自诩光明的咒术家们直接冲突。我也不像伊丽莎白这样痴狂的后辈,不厌其烦地杀戮人类来榨取鲜血。所以我有时倒向黑暗的恶魔一侧,有时又独善其身,光明的一方和黑暗的一方,才容许我做这样一根左右摇摆的鼠尾草。”
“所以你其实原本用不着担心,我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但是那个“原本”,却带上了不祥的意味。
德卡尔亚伯爵一闪身,让开了自己的马车,原本被佛珠打穿了的车门,凄惨地倒了下来,让来人可以看清里面的光景。
奈代竹静静地坐在马车中,脸上那微微而起的笑容而不曾退去,但是她那件白色洋装上却满是血渍!
贯穿了她心口的不是子弹,而是一粒佛珠。
德卡尔亚看了一眼生命即将消逝的少女,遗憾地说道:“施加了咒术的念珠,被你们法力僧灌注佛息之后,就变成了比机槍更恐怖的杀人兵器。但是数百年来,我所见到的高野山法力僧,似乎从来不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怎样可怖的一群人。
从管家的手中接过了新的衬衫和礼服,并没有在背上开出孔的白衬衣是怎样穿到德卡尔亚身上的,似乎也成了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
他的面前,那个面色黧黑的青年僧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中那原本闪动着摩利支天宝相的铁环锡杖,呛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为了杀死一只妖魔,可以将整个村庄投入不动明王的咒火之中,为了围捕一个转世的魔头,可以效法古希伯来的希律王,将所有同岁的孩童抓起来处死。当然,你们也可以这样随便对着人群打出那些比火器更危险的佛珠,反正事后你们的座主会去强迫世俗的统治者们,为你们擦洗屁股。”
嘲笑着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密教本山,德卡尔亚望了眼浑身颤抖,双膝倒向地面的慈空,却摇了摇头:“算了,这个时候,不需要一个黑暗居民对光明的大本营进行批判……只需要安安静静地让你们告别就好。”
年轻的僧侣张着嘴,发出没有声音的嚎叫,一点一点以膝头挪向死去的少女。
曾经红润的脸,在大量失血的当下,露出让人心痛的青白色。但少女到死去的瞬间,都不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就这样听着那个僧人颂唱真言的声音,在希翼中死去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能够飞速唱出拗口真言的舌头和声带,此刻都已经打结了,年轻的和尚大张着嘴,拼尽全力也只发出了濒死野兽一般的嚎叫。
不想再看痛失挚爱的男人的丑态,德卡尔亚转过身去,以符合他身份的仪态准备离开。
被火莲包围的青莲寺,没有一点声响传出来,那些原本过于浓重的月光,猛然散开,在山寺外的道路上铺陈出一条银沙般的小路。
有人群从小路的尽头走来。
那是些盛装打扮的男女,男人们穿着体面的和服,手中举着白绢的小幡,被称为“女形”的少年歌舞伎们,演奏着节奏舒缓的乐曲。
手拿花枝的女童们托举着一件彩锦的和服,走到了破败的马车前,像是一千多年前,乘着云车的天人们下降到皇宫中,迎接那位美丽的辉夜姬一般——
“丸山的新花魁奈代竹小姐,我们来迎接你到月亮上去!”
在奈代竹渐趋冰冷的身躯上,立起了身穿白衣的少女魂魄,那些女童随即从腰间取出玳瑁磨制的头暂与发梳,精心地替少女妆扮起来。只是最后那枚牡丹发簪却被少女拒绝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雕饰着菊花的旧发簪,插在了发髻间,随着那些女童的引导,依依不舍地望着慈空,发出了无声的道别:
“来世再见了,和尚先生!”
德卡尔亚感慨地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秋月:“大天使沙利叶的国度,也是你们密教的月光菩萨的净土,亡者们将在那里度过转世前的岁月,很可惜,那个世界却与我无关……”
有人冷淡地在他身后打断了他的感慨:“伯爵先生,因为我现在腾不出手来,所以暂时不准备烧了你,识趣的话,就从这件事里抽出身去。至于青莲寺的一切问题,把它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忘掉它,对你今后继续享受见不得太阳的生活会很有帮助。”
依旧是女仆装扮的朱月,严守礼节地站在德卡尔亚身后,结束了她的发言:“按照我主人的意愿,转达劝告如上。”
虽然头上带着荷叶边的女仆帽,身上那件白色的围裙也是极简朴的样式,但在朱月身后,却有一股强悍的气息升起,结成了九尾白狐与捧珠天女的虚像。
德卡尔亚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仆,又看了一眼青莲寺,燃烧的寺院上空那一片火莲带着他无比忌惮的气息,于是他耸耸肩,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著名的吸血鬼伯爵准备离开,朱月却走到了慈空的面前,少女像打量什么不可燃垃圾一样,俯视着慈空的脸。
“真难看啊,慈空。你是高野山大阿闍黎慈海的弟子,那个男人在高野山也是仅次于座主的大咒术家,被他当成儿子般抚育的你,却为了这样的小事而哭泣。”
少女的神态,像是恢复了之前身为高野山荼吉尼天的时候,那种看似驯服却又桀骜的神态,只是那股对男人们的轻蔑,却又多了一丝潘金莲的气质。
但慈空只是看了一眼少女,而后目光有些呆滞地转过头。
被无视的朱月,脸上没有一点不满,像是美丽的毗湿奴神给与信徒慈悲一般,一脚踩在了慈空的额头。
“不过几年不见,你变成了一个更加窝囊废的男人。”
回答她的,是慈空如将死老人一般枯涩的一声“啊”。
对这样的表现,朱月当然不会满意,于是她抬起脚,猛地把慈空整个踩趴在尘土间。
“回答我,高野山的咒术家应该是你这样窝囊废的样子么?”
她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应,只有少女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懵懂的幼童在草屋里结成手印,便能将那简陋的小屋变成几百条巨龙也无法摧毁的堡垒。衰朽的老人在魔神的宫殿前唱出真言,便能将须弥山一般坚固的魔城化作最凄惨的废墟。肉身的死亡不能够阻挡咒术家的脚步,哪怕是神明的诅咒也只能在咒术家面前避道,而不是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小鬼一样,在我面前如此无助地哭泣!”
这段话,终于让慈空有了反应:“是的,有还魂的咒术……但那是御本山所不准许的禁忌。”
对慈空的反应,朱月冷淡地一笑:“如果高野山真的有禁忌的话,那么我的结缘本尊,司掌着八大尸陀林,吞食尸体,却又唤醒死人,打破生与死界限的空行母荼吉尼天便不该在高野山受到敬奉,甚至演变出了反叛高野山的真言宗立川流那些贪食尸体又喜欢媾交的破戒僧。”
朱月低下头,向着慈空伸出手:“来吧,来向我的结缘本尊荼吉尼天祈请,观想它的身形,念诵它的真言,向它求得荼吉尼天的返魂之术……”
像是被朱月的话语迷惑了一般,慈空颤抖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那渺茫的希望。
但就在此刻,却有一柄桧木扇毫不客气地敲在了朱月的后脑勺上:“啊!只是稍稍迟到了一会儿,你的本性就又流露出来!叔叔告诫过我了,荼吉尼天法的修行者,会有不自觉地向人安利返魂术和破瓦夺舍法的爱好,而且不论是返魂术制造的活死人,还是用夺舍法冒充复活术,都是很恶劣的行为!”
“我明白了,大小姐,请允许我告退……”
“别走,真是的,叔叔总喜欢收留一些奇怪的家伙,而我就像是那个被迫要牵着鬣蜥之类怪异宠物散步的不幸晚辈……”
一边抱怨着,司马铃随即伸出桧木扇,向着魂体飘荡,即将跟着那支怪异的花魁游街队伍飞起的少女一招手:“广寒清虚,岂是女孩子应该去的地方?魂兮归来,事情都交给我家阿叔。”
这摆明了是推卸责任一般的咒祝,却带着异常的气息,一股锐金之气,转眼间就将那些迎接奈代竹魂魄的虚假人形绞成了漫天光粒。
看着停驻在桧木扇上那萤火虫一般的魂体,司马铃转头瞪了一眼朱月:“复活术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跑出来跟人安利奇怪的伪复活术,我就……喵啊,我还真不知道该把你这个阿叔的侍女怎么办!”
(本章完)
(https://www.bqduo.cc/biquge/18_18207/c28317185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bqdu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du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