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瑞觉得自己的一生应该是平淡无奇的。
有位家财万贯却低调行事的娘子,几位可爱却各有缺点的孩子,虽然偏心大女儿,可大女儿是在是可爱、听话、会哄人,又是他成婚多年后得的嫡女,自然愿意骄纵些。
何况娘子为家辛劳,这也是他无声的回报,他前半生该忧愁的是皇上昏庸,后半辈子欣喜雁国帝王将相和睦共处,雁国兴盛有望!
他美好的一生,虽然不会出彩,但在茫茫的大河洪流中作为其中被携带前行的一员,他亦心中澎湃。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端木瑞不敢相信,他平日乖顺可人的女儿竟然是祸国之源,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家能出撼动历史长河走向的人物,几次征战、万民水火,还有最后的大火……
最后那场大火时,他住在庶子府上,更能体会市井中,人们死亡前一刻的凶残和人性的败坏,那是一场人间炼狱!最无耻的杀戮。
端木瑞是想救下庶孙女时,被人直接用榔头打死的!
他到临死都不敢相信,只是因为他女儿死去,雁国便要跟着她消亡,百姓便要忍受这样的凄苦,她何德何能,端木一族何德何能啊!
端木瑞睁开眼,眼里喊着沧桑的老泪,他谨言慎行一辈子,本本分分一生,自以为生无大志亦无大错,谁知道却是千古罪人,千古罪人啊——
赵氏金玉抱着刚满周岁的长女,正与相公逗她逗的开心,突然发觉相公没了动静,再看他,便见他眼含泪,激动不已。
赵氏见状,要笑不笑的看着他,嗔笑道:“也不怕孩子笑话你。”她这个相公多愁善感、心思纯善,又喜欢往他自己身上担责任,平日对两个哥儿就照顾有佳,恨不得娘的心都cao了。
如今女儿摸摸他胡子,也能感动成这样:“好了,多大的人了,好似没有见过孩子一样。”
端木瑞久久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胖嘟嘟、笑的开心、无忧无虑的小人,虽然还没有长开,但一双眼睛好看的让人恨不得把心都讨给她。
端木瑞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端木徳淑下意识的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捏住父亲,眼睛笑弯成一条缝,小手小脚一起努力蹦着,嘴里模糊不清的叫着爹爹,四颗白白的小牙齿露在外面,笑的热烈闹腾的惊人。
赵氏见他眼泪直接下来了,吓的不行,赶紧让张姑姑把孩子抱走,看向相公:“怎么了这是?”
……
端木瑞缓了两天,才相信那不是一场梦,这一切真真实实的发生中,记忆中的官员更替,徐阁老与众不同的地位,皇上的昏庸无能。
往日他没有深想的东西,因为诡异的再活一世,似乎都清晰了起来。
就连他想禀明皇上除掉徐家除掉尚没有长成的徐知乎都不可能,不要说自己人言轻微,就是说对了,皇上能做到吗。
别说他现在连户部尚书都不是,就是是了,连皇上都动不了的徐家,可以全雁国各地同时起兵弄死雁国的徐家,他平时认为他能除掉他们。
端木瑞发现自己表面满腔仁义,其实就是一个懦夫,他重活一世,除了看到自己的软弱无能,其他的什么都办不到。
端木瑞今日下衙很早,多看这腐朽的国家与少看一眼,都没有区别,它早从根子上烂了,新芽不在皇家手里,他们都是一些拼命往前跑去绕着原地转被放弃的臣子,连被徐府网络的资格都没有。
……
端木瑞下意识的去了听雨楼。
下人们吓了一跳,从不白日进后宅的老爷,怎么不令她们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恭敬行礼:“老爷。”
端木瑞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大姑姑等人有些不放心,但想到老爷平日能照顾大少爷二少爷的样子,何况老爷对大小姐更是爱护有加,平日夫人不注意总是要抱抱的,又放心了一二。
心想,老爷真是孩子气,又顾家,对孩子们尤其用心,这不,等不及又来看大小姐了,便会心一笑,退了出去。
端木瑞看着坐在榻上,摇着铃铛,笑着张开手臂让他抱抱的女儿,一时间心力憔悴。
圣灵涂炭,雁国消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女儿将来是这样的存在,就连现在最得宠的妃子,被骂着祸国殃民的妖妃也做不到这一点。
端木瑞疲惫的坐在榻的另一边。
端木徳淑见爹爹不抱自己,也不哭,放下铃铛,开心的快速向爹爹爬去,不一会就爬上了爹爹的腿,开心的一把抓住爹爹的胡子,荡秋千一般往后仰。
端木瑞下意识的护着她的头防止她抓不牢摔下去,另一边又看着女儿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发苦。
别人如果不能动,他的女儿就能了吗,她还这么小,何其无辜,何况……
想着女儿再大一点,淘气又无比贴心的样子,想着她古灵精怪逗弄家人的顽皮,想着她出嫁时留下的泪,想着她对大哥儿、二哥儿的维护,想着她的付出……
他又怎么忍心把所有的错都归罪到女儿身上。
长的好看,招人喜欢,就是他家小仙的错吗,怎么不说是他们定力不足,一个两个都往他可怜的女儿身边凑,弄的国破家亡了还要带上他的姑娘。
端木徳淑见爹爹哭了,不懂的缓缓松开力道,乖巧的坐在爹爹腿上,看着爹爹,萌稚、不懂。
端木瑞几乎泣不成声,这里没有外人,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女儿,多天来的压抑,大火肆起的绝望都哭了出来。
端木徳淑开始还能安静的坐着,后来悄悄爬下爹爹的腿,坐在爹爹身边,安静的不吵不闹。
端木瑞发泄够了,看向同样睁着一双琉璃般的眼镜单纯污垢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他不可能动手杀了他的女儿,那么毁了这张脸呢?!
端木瑞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抱起来。
端木徳淑见状顿时开心的抓住父亲的胡子,抓住了便咯咯笑着像后倒,胡子根根竖起。
端木瑞并不觉得痛,目光朦胧的看着调皮的女儿,既然那么多喜欢你这张脸,我们就不要了,原谅父亲无能,只能靠伤害你逃离不公。
端木瑞紧紧的抱着女儿,哭的更为伤心。
端木徳淑不舒服的挣扎了两下,也要开始哭。
端木瑞怕她惊动下人,忍着痛苦松开女儿,坚定的默默小几上的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凉了。
他又看向一旁点着熏香的香烛。
端木徳淑懵懂的揪着父亲的胡子玩的开始,殊不知危险悄悄临近……
端木瑞狠心的不去看女儿,他打听过了,孩子越小,疼痛感越小,长好的速度越快。
端木瑞捂住女儿的嘴。
刚满一周岁零一个月的孩子,开始还开心的要咬爹爹的手掌,下一刻便时间挣扎。
端木瑞手里不知道何时已经点燃了一茶盅墨汁,害怕做的不够,还准别了十多只香,这些东西一瞬间连同自己的手全部焦灼在一岁女儿小小的脸上!
……震耳的哭声传来,守在外面的下人,空气中燃烧着混杂着酒香与刺鼻的焦味蔓延开来。
端木府瞬间乱成一片。
端木老夫人也惊动了出来。
赵氏也从好友的府上回来,不知哭晕了多少次。
三位大夫还在给小孩子处理伤口。
端木老爷子拒绝所有人的包扎,伤口血淋淋的外翻,手上的皮肤已经烧焦,他蹲坐在女儿房外的台阶上,垂着头,只觉得罪孽深重!
他无能!他无能!
端木老夫人从房里出来,看眼自责不已的儿子,怎么就那么凑巧了,谁能想到打翻的墨汁里有酒,大丫头又打翻了香谭:“你也别自责了……”可想想孙女受的罪,而且又是女孩子,却没了容貌……
端木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氏神色疲惫,后悔不已,她不该将孩子独自留下,她不该为图一时清净,让丫头们带,如果自己在场,老爷也不会照看不周。
想到老爷,再看看早已哭累了睡过去,还因为大夫上药的举动一抽一抽的女儿,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女儿的整张脸,半个脖颈,全是密密麻麻的烧伤,以后……以后……
赵氏想想顿觉浑身无力,她讨喜的女儿……肉嘟嘟的小脸,白净的皮肤……
张姑姑急忙扶住夫人:“小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看着累的睡过去,还在对抗疼痛的大小姐,张姑姑这心里也万分不是滋味。
多可爱的大小姐啊,却……
端木瑞在听雨楼坐在了一天一夜,最后赵氏看不过去,强硬的给他处理伤口。
他也是爱女心切,想陪女儿待会,谁能想到会这样,谁又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事已至此!你还想累病了,以后让我们养你吗!就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再不争气!以后还不被人嘲笑的抬不起头来!”
谁敢嘲笑他女儿!他女儿——端木瑞哭着垂下头。
赵氏见状,也哭的泣不成声!
……
端木府大小姐的伤势,让整个端木府愁云惨淡,大少爷、二少爷仿佛一夕间长大了一样,多数的时候都会帮着母亲来守着妹妹,一开始是怕她疼的扯落了纱布,后来是怕她乱挠,抠落了结巴的痂。
赵氏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大女儿身上,对她的疼爱有增无减,更是不愿离开一步。
端木瑞心中愧疚,对大女儿更是无微不至,更是不准任何人提及她的脸,提及她的容貌,这个家里谁敢议论大小姐一句,直接乱棍打死!
端木瑞心里怎么可能不愧疚,女儿受伤后第一次睁开眼时,那双毫发无伤的眼睛,深深刺痛了她,他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良心一定被狗吃了,才能一点点的将蚀服水涂到她眼帘上,毁了这双让人见之便心生怜惜的眼睛。
想想他女儿,以后没了容貌,没了资本,才学不佳、性情骄纵,简直一无是处的未来,端木瑞便觉得自己再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
赵氏认命的发现女儿的眼睛也救不回来时便认命了,以后她便这样养着女儿,不嫁人就不嫁人。
她有的是银子,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以后只要她有一口气,只要她两个哥哥还认这个妹妹都要给她一口饭吃。
……
端木徳淑伤势好的很快,人小,正是长肉的时候,虽然脸上坑坑洼洼,伤疤淋漓,黑一块白一块的吓人,一只眼睛仿佛睁不开一样,另一只眼睛也怂拉着眼皮,看起来十分吓人。
但是端木徳淑还小,才两周岁,什么也不懂,爹娘疼爱、祖母怜惜,两位哥哥对她更是有求必应,下人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小家伙便每天都笑的开开心心的,像个小太阳一样东奔西跑着‘忙碌’着调皮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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