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虎转过身来,对着门外围着的一大圈侯家人挥了挥手:“都散了,堆这儿作甚?!各家都没活儿了?!明儿不用下地了?!都走~都走。”
一大票的侯家人不敢跟这位族里的著名倔脾气较劲儿,在侯老虎的呼呼喝喝下一个二个的便这么散了出去。最终场上只剩下了一位瘸腿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儿,却见老头儿瞪着侯老虎沉声道:“虎娃,你教大盛我不反对。可别就知道打,娃娃得好好教。”
“三叔,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了。”对于这位老人,侯老虎却是极为恭敬。对着老人微微鞠躬沉声道:“刚才我确实火头上,做过了些。一会儿我会跟大盛好好说道的。”
这老人,便是曾经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侯家三房现在的三老太爷。自从大房老太爷过世后,就这三房的老太爷是整个侯家里面资格最老的一位。从来,侯老虎做什么这位老太爷都是持支持的态度。
就这次,老人觉得侯老虎粗暴了些。所以出声提醒,侯老虎对于这位老人的话回应的极为恭敬。
老人点了点头,转身对侯老虎摆了摆手便直接走了。目送老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侯老虎这才走回了祠堂里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对着门外的侯大盛沉声道:“进来,坐。”
侯大盛低着头,顺从的走进了前堂里。恭敬的坐在了侯老虎的下首。却见侯老虎这个时候起身,走去了后面的茶水间,没一会便端出了另一个大茶缸子。看到这个茶缸子,侯大盛忽然眼眶有些发红。
这是侯老虎回来的时候,给他的茶缸子。他用了好多年了。茶缸子上面,印着鲜红的大是:自卫还击,保卫边疆。胜利纪念。中央慰问团赠,一九七九年三月。
而在茶缸子的另一面,还印着一块鲜红的帝都城门楼子。
轻轻的喝了口茶,侯大盛低下头不让自己眼中的水雾露出来。侯老虎把茶缸子递给了侯大盛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抱着自己的茶缸良久,却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好一会儿后,才沉声对着侯大盛道。
“小猴子,你大伯其实不在乎你在外面学了什么本事。又会什么技术。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侯老虎的声音很低沉,里面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关怀。如果侯大盛这个时候抬起头,他将看到其他人不曾看到过的侯老虎。
此时的侯老虎,脸部线条依旧刚硬如铁。但他看着侯大盛的目光,却散发着外人从不曾看到过的暖意。
“一个人输了,不是因为他某一次输了。不是因为,他失去了什么输了。运气不好,输了。”侯老虎那带着暖意的眼神,望着侯大盛沉声道:“他输了,是因为他认输了。他觉得自己失败了,那他就彻底的败了。”
顿了顿,却见侯老虎站了起来。他给自己灌了一口茶,叼着一根烟缓缓的满上火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先祖的牌位轻声道:“我带你去看的那些战友,看了那么多。但你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说实话我有些失望……”
“我不是为了去告诉你,什么身残志坚的废话。我是要告诉你一种坚硬,一种狠。这是汉子应该有的,存在于骨子里的坚硬、狠!少了手,那就用手腕去做黄泥腌鸭蛋。没了双腿,我照样能下海打渔。”
侯老虎看着自己的侄子,目光灼灼如同那正午的日光:“他们不是向生活妥协,没有认输。没有在部队了,他们依然在活着自己的人生。活着,就不认输。不去管别人怎么看,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认为是对的,千夫所指也做下去。错了,也不扭捏做态。该改的就改,该认错的就认错。”
“汉子就应该活出一个汉子的模样,不是你裤裆里面带着一串秃噜玩意儿了那就是个汉子。这是扯淡!汉子是什么?!就是你不管是荣华富贵也迷不住你的眼,就是刀枪加身、枪林弹雨也不改其志!”
侯老虎看着侯大盛,缓缓的道:“这就是老话里面的:威武不屈,富贵不移。道理都知道,但没几个能做到的。”
“可这在我看来,是汉子就应该做的、必须做到的。”侯老虎双手按在椅子上,一字一句的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硬,那种永远不妥协。不管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正常的,不管是腿瘸了、手断了、眼瞎了,不管是满地金银还是穷的裤子都只能穿烂洞的。活出来的,那依然是他自己。这才是汉子!真正的铁汉子!!”
侯大盛沉默了,他低着头身体颤抖着一言不发。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幼稚。是啊!熬了些酷刑,巨狼他们夸自己几句。还就真以为自己是硬汉了?!扪心自问,和那些大伯的战友们比起来自己差了什么?!
低着头,侯大盛想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跟人家差了什么,他感到了自己跟他们的差距、跟侯老虎的差距。这种差距是极为明显的,但他却从发现这个问题直至刚才都没有想明白。自己跟他们差在了哪里。
当侯老虎一字一句的,对着他说出这番话后侯大盛终于自己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在哪里了。当听到了博士躲躲闪闪的告诉自己,也许自己这辈子可能会在轮椅上度过的时候,当博士告诉自己。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恢复的比普通人更差的时候。
侯大盛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他不再是那个曾经在豺狗里面,在雇佣兵的群落里面叱诧风云的厨子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扛着枪,谈笑间杀敌三千笑谈渴饮敌酋血的厮杀猛汉了。
那一刻,侯大盛真的觉得自己死了。他的那口气,没有了。尽管他努力着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但其实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软弱。他没有哭,但却比哭出来更伤心。这种不哭出来的悲伤,比之哭出来的更加悲哀。
他选择了自我放逐,随着大伯回到华夏。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行尸走肉,只是一具空壳子。他会结婚,会生孩子。也许还会做些什么,但他从精神上已经彻底的将自己放逐了。
但回到华夏后,他跟着侯老虎一圈圈的走下来。他看到了很多,听了很多。他开始被有些触动了,那些人似乎情况跟他差不多。甚至很多,比之他的更惨。侯大盛自己也知道,用身残志坚来形容他们是一种侮辱。
他们的神情,他们的举手投足间。都无声的让人无法的低看他们任何一眼。他们身边的人,对于他们的尊敬是完全的发自于内心的。侯大盛们问了自己很多次,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在哪里?!
今天,侯老虎的一番话让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自己跟他们的差距,就在于那一口气。那一股永不妥协,即使是到死都坚持着自己。即使是身体残缺了,都依然活出自己的那股子狠劲儿。
他们身体里,他们的骨子里。甚至他们的举手投足,呼吸的每一口气里面。都带着这种发自于内心,来自于灵魂的骄傲。那不是傲气,那是一种傲骨。对自己,对命运,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不妥协。
我想打渔,于是我就去打渔了。因为这是我想要的,做这件事情不是因为我想靠它挣多少钱。是因为我想做。他们觉得,没有了两条腿,我打不了渔。那是他们的看法,与我何干?!
这种骨子里面,灵魂里面渗透出来的骄傲。才是他们和自己,最大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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