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暗暗观察着鲜于向的表情,然毫无所得。他再次抛出些重料来:“在下听说鲜于采访使存有三万巨资在百汇通柜坊,这总是连累了鲜于采访使?”
鲜于向听后,说道:“此事倒也算不上牵连。相信李刺史定案之后,一定会如数兑现众多寄存者的银钱的。不过说来某是看走眼了,平时看曾应凡为人谦逊,名声不错,倒不料他竟会干出许多违法之事来。”
鲜于向的神色仍然没有什么波动,这让李昂不禁暗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公孙靖宇大概是见没架打,本有些无精打采,听到这他却突然插嘴道:“奇怪了,你家不是自己也开有柜坊吗?你把钱存到百汇通柜坊去干嘛?”
李昂见他问得好,含笑看了他一眼,以表示赞许。
公孙靖宇顿时大受鼓舞,立即继续追问道:“鲜于向,你当某是傻子吗?存钱到别的柜坊那是要付息的,存三万巨资利息更是不菲。你家柜坊你不存,存到百汇通去,骗谁啊你?”
鲜于向平静地说道:“公孙小郎君有所不知,这笔钱中有部分是章仇大使的。存到某家柜坊上,难免会引来闲言碎语。至于某的钱为何存于百汇通柜坊,这也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百汇通柜坊在南诏台登城设有分店,某家的柜坊没有往南诏方面拓展,当初舍弟要到南诏采办一批货物,便把钱存到了百汇通柜坊去,后因吐蕃入侵南诏,兵荒马乱,舍弟没有去成南诏;
刚好曾应凡当时需要钱周转,就找舍弟商议,说是不收利息,让舍弟暂时把这笔钱留在百汇通柜坊,待南诏与吐蕃的战事平息,舍弟若要提用。到时再从台登城分店支取就是。此举对双方都有利,舍弟便同意了。”
鲜于向的话合情合理,倒教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公孙靖宇便转头对李昂说道:“大哥,某问完了。”
李昂差点忍不住再给他一个爆栗。你问完就完了。跟我交待个啥呀。好在李昂脸皮不算薄,对鲜于向呵呵地笑道:“我这贤弟一向心直口快,鲜于采访使莫怪。”
鲜于向温文尔雅地笑道:“无妨,恐怕有些疑问的不止公孙小郎君一人。本官身为使牙采访支使,主管使牙账目资财。这样一笔钱若不解释清楚,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于某而言,事无不可对人言,公孙小郎君既有疑问,某稍微释疑,有何不可?哈哈哈!”
李昂这次来,是将鲜于向当作潜在的劲敌,准备来刺探一下敌情的,但鲜于向笑脸相迎,对公孙靖宇的问题有问必答。反倒让李昂无处着手了。
关键是鲜于向背后是章仇兼琼,作为手握剑南道军、政、财大权的节度使,章仇兼琼实际上就相当于剑南道的土皇帝。直接去挑战章仇兼琼的权威,那不是勇敢,纯属是脑子给驴踢了。
李昂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我们贸然行动,虽然及时抓住了曾应凡这个原凶,但终归是累得鲜于采访使三万缗巨资一时提不出来。今番前来,在下是专程前来向鲜于采访使致歉的。”
“李郎君少年英豪,智破奇案。某还准备向章仇大使进言,对二位郎君加以表彰呢,岂会因些许小事而埋怨于心?二位郎君专程登门道歉,某实在当不起。当不起啊!”
鲜于向一脸笑容,仿佛李昂和公孙靖宇硬闯入府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面对这样的老狐狸,李昂心中越发警惕了。
“在下只希望能尽快结案,好让鲜于采访使尽快兑现出巨资,心中才稍安。若是案情反复。甚至闹到京中朝堂上,鲜于采访使和章仇大使这笔巨资有所差池,在下就真是罪不可赎了。”
鲜于向呵呵地笑道:“李郎君大可不必自责,李刺史善于断事,一向勤政,想必一定很快能结案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李昂坦然地看着鲜于向,他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你要钱,我要结案。
相信鲜于向也很清楚,这案子本就不小,如果不能迅速结案,真闹到朝堂上的话,他和章仇兼琼这三万缗存在百汇通柜坊,免不了要被朝中御史言官非议。
鲜于向虽然让家中下人准备了酒菜,但李昂和公孙靖宇对此不感兴趣,随后就告辞了。
刚离开鲜于家,公孙靖宇就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这次来到底想干嘛?”
“三万缗啊,为兄是担心鲜于向甚至是章仇兼琼和曾应凡暗有勾结。贤弟试想,若是曾应凡真与鲜于向、章仇兼琼有勾结,二人岂会不全力帮曾应凡脱罪。而一旦曾应凡无罪,咱们擅闯曾府打人,岂不就成了有罪?”
公孙靖宇其实并不傻,只是他万事有老子扛着,平时根本不劳他去想法子解决,时间长了养成了他凡事喜欢付诸武力,懒得动恼子的习惯。
听了李昂的话,他想了想说道:“他娘的,这鲜于向的话虽然滴水不漏,但小弟总觉得哪里不对。反正某不相信他说的,大哥,你说呢?”
李昂随手打了个响指,笑道:“鲜于向的话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
“嗯?大哥这话怎么说?”
“重要的是,这次来,我基本可以确定,鲜于向真想要那三万缗。”
“大哥,小弟被弄糊涂了,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贤弟自己琢磨吧,你呀,合该自己动动脑子了,不要指望为兄什么都跟你说得一清二楚。知不知道,跟傻瓜说话很费劲的,你不会想做傻子吧?”
“大哥,瞧您说了,小弟自己琢磨去还不行吗。”
“哈哈哈………”
从李昂爽朗的笑声中,这次见鲜于向,他还是有不少收获的,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邛州方面,孙登差点死于火海,加上急于立功请赏。办案的速度可谓神速,很快就将审讯胡纳言、水月生、荆老七等人的宗卷传到剑南节度使衙门,而节度使衙门又将宗卷转送到了益州府。
这两天,廖仲南一直在审讯曾应凡和卢兆义以及百汇通柜坊的一些重要掌柜。曾应凡一味的喊冤。卢兆义更是一口否认针对自己的指控。
出于对李昂的成见,廖仲南自然更多地相信他们。
邛州府的宗卷移交到益州府之后,廖仲南一时之间也有些糊涂了。
益州刺史李四维可不管这些,衙外那些闹腾的人群,已经快把他逼疯了。他只想尽快结案,因此邛州那边的宗卷一到,他第二天立即升堂问案。
公孙靖宇和李昂作为“受害者”,这天也被传唤上堂。公孙靖宇一大早就带着大群狗腿子来到大唐无双盐业分公司,进门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李昂躺在担架上,满身都裹着纱布,脑袋上的纱布被血迹湿成了暗红色,看上去惨不忍睹。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大哥你快说,这是谁干的?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公孙靖宇扑上去。急吼吼地叫着。
李昂被用力摇得差点骨折,不禁骂道:“有你这么摇的吗?大哥我现在是重伤之人,你这么摇,本来没事都让你摇死了。”
公孙靖宇听他语气正常,不像是身受重伤之人,一脸猜疑地问道:“大哥,你没事?”说着他就去摸李昂的绷带。
“哎哟!”
“啊!大哥,你伤的……嘿嘿,大哥你别装了,你根本没伤。哈哈哈……..咦,不对啊!大哥,你没事搞成这副模样干嘛?”公孙靖宇终于发现了真相,脸上表情那叫一个丰富。跟变脸似的。
“呵呵,贤弟配合着点,到了公堂上,你就知道了。”
“大哥,别啊,老让某自己琢磨。某会疯掉的。”
“不疯魔不成活。”
公孙靖宇心里跟猫抓似的,却又无可奈何。
与李昂一起的,还有李侠子。在火井,这位剑南第一讼师不败的神话被打破了,但这其实无损于他的才能。火井之败,纯属李昂和县令崔寅勾勾搭搭的结果。
这次李侠子主动来投,经过一番深谈,李昂毅然决定聘其为大唐无双盐业公司的法律顾问。而这个躺着出堂的主意,就是李侠子给李昂出的。
益州府衙前,本来每天就围满了讨还存款的人,案件一开审,前来看热闹的就更多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让开!让开!”公孙靖宇那些狗腿子大喝着,在前头开路。
李昂满身纱布的躺在担架上,被抬进衙门,引得无数人为之侧目。
在人群最里层,杨男带着沙牛儿,占了个很不错的位置,见李昂被这般抬进来,她也大为讶异,忍不住跑到担架边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李昂见她那张阳光跳跃的俏脸上,竟满是担心的神色,心中不禁一暖,但戏还是得演,他虚弱地答道:“只…….只是……手脚被打折了,断…….断了两……两根肋骨,脑…..袋破了……..娘子,别哭,我……..我没事,郎中说只须静养三两个…….月………月,就能……恢复,谢谢娘子关心,我……我好感动。”
杨男好不容易听他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脸上担忧的神色更浓,但右手却趁人不注意,悄悄伸过去,在他手臂上一扭。
“啊!”李昂痛得差点直接跳起来,杨男还是一脸担忧,手上却在渐渐加力,九十度,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李昂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却不敢再大叫,更不好起身反抗。
“嗯,这样才像受重伤的样子。”杨男很满意地放开他,那眸中又是阳光跳跃着。
李昂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这丫头真是比鬼还精啊!
“臭…….臭丫头,你太……..太狠了,嘶…….我,我跟你有仇咋的?”
杨男一脸无辜地说道:“你说什么呢?我在帮你呢,现在你五官扭曲,脸色发青,一点破绽也没有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行,晚上我再谢,你等着。”
李昂被抬进府衙大门时,还无意中看到一个动人的倩影,那位身材婀娜多姿的萧鸾,头戴垂着轻纱的斗笠,在就在杨男的另一边。
嘿,今日堂审,看来没有一个缺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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