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信者,是揶教对中土修者的最大攻击,是说他们没有信仰。
三宫主的青云纱,不但看起来超凡脱俗,乘坐的感觉也不错,距离地面三千丈的高空,按说肯定是寒风凌冽,比伊万的冬天还要难熬。
但是事实上,青云纱外面有看不见的灵气罩,他们坐在上面,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真君的迎客仪仗,怎么可能跟那些凡俗器具相提并论?
也正是因为如此,卡捷琳娜的嘀咕声,被不止一个人听到了。
丁青瑶首先就不干了,她冷哼一声,“你揶教不过是香火成神,什么时候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了……这种修行方式,在我中土就是邪教!”
“丁经主此言差矣,”揶教那边冒出一个中阶真人来,还是牧师的打扮。
他冲着丁青瑶点点头,同时在双肩、额头和胸部划动一下,画一个十字,才一本正经发话,“无信者没有信仰,就没有道德观……你都没有信仰了,哪里来的秩序?”
丁青瑶讶异地看他一眼,发现这牧师异常年轻,心里就生出点好奇心来,“咦?没有信仰,就没有秩序吗?”
“那是当然,”年轻人傲然地回答,“有信仰,才知道对错,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难道不是秩序吗?”
“纯粹是胡说,”丁青瑶冷笑一声,要说战斗什么的,她是咬牙跟对方拼,不怕自己输,但是这些引经据典的事情,凭你也配跟我谈?
她是做什么的?她是玄女宫的经主啊——跟我谈这些,不是送分来的吗?
她很干脆地回答,“那你告诉我,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不是秩序?大鱼、小鱼和虾米,它们有信仰吗,有对错吗?”
“丁经主您说的这些,只是规则,”年轻的中阶真人一点都不为所动,他振振有词地发话,“这是天道规则,跟秩序无关。”
“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丁青瑶气得笑了,“规则不是秩序?年轻人……你确定自己没有说错吗?”
“他没有说错,”穆桐大主教冷冷地发话了,“规则是应天道而生,是不可改变的,而秩序只存在于群体社会中,具体的体现,是大家共同接受……一个是先天的,一个是后天的。”
一时间,丁青瑶有点词穷,以她对天道的理解,不怕跟任何人论道,但是跟一个真君辩论其中精妙,对她来说,压力还是很大的。
她不说话,别人也都不说话了,就连最有资格出声的三宫主,也当没听见,只是端着茶杯在那里喝茶,时不时地扫大家一眼,眼中大有深意。
受到这个眼光的感染,柳麒终于站起身,鼓起勇气发话,“所谓秩序,无非是对错而已,错的不要做,对的要去做,天道……确实无所谓对错,但是对错并不是信仰。”
“对错确实不是信仰,”那年轻人煞是了得,嘴皮子相当地便给,“但是信仰能决定对错……没有信仰,从哪里判断对错?”
柳麒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你们的对错,全部依靠信仰来判断?”
“那是当然,”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主说不可做的事情,就是错的,主鼓励我们做的,就是对的……这难道有问题吗?”
“这当然有问题,”李永生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们的主,不可能全是对的……不可做和该做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该如何判断呢?”
年轻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大声喊着,“主的谕令,当然是对的,主是无所不能的。”
这是遇到狂信徒了,李永生心里很清楚,香火成神教都是这副德性。
不过这种事,他也见识得太多了,于是随手抛出一个炸弹来,“你们的主,是无所不能的吗?那我问一句……无所不能的主,能不能造出一块他都举不起的石头?”
这就是来自地球界典型的悖论了。
他能造出来,确实是无所不能,但是他举不起来,又证明他不是无所不能。
这个问题,搞得年轻人无言以对,很明显,他能跟着穆桐大主教来,肯定是伏尔加大区在理论上的精英,但是面对这个悖论,他有点措手不及。
沉默一阵之后,还是穆桐大主教出声了,可见,真君终究是真君。
他淡淡地发话,“主能不能造出这块石头,这并不是重点,他没有举不起来的石头,之所以你有这么一问……无非是主在考验人心。”
宗教的狡猾,就在这里了,主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你之所以认为,主可能做不到,那不是主做不到,而是他在考验你们。
这里面,充斥着复杂的逻辑悖论和陷阱,当然,还夹杂着宗教的洗脑因素。
丁经主冷笑一声,“我们中土国,不需要你们的主来考验人心,活得也很好。”
“那就是你们中土的悲哀了,”卡捷琳娜很不屑地发话,“看看你们的黎庶,只有非常原始的祖宗崇拜,真是跟你们的大国地位不匹配。”
“我辈修士,敢战天斗地,”柳麒也是不屑地一笑,“哪里像你们一样,盲目地迷信什么?靠人最终不如靠己!”
“所以说,你们没有敬畏,”年轻牧师很干脆地回答,“没有敬畏,就不懂得遵守秩序,这就意味着文明的停滞和落后,说到底还是没有信仰的缘故。”
“是吗?”丁经主冷笑一声,“你伊万的文明,就比中土的发达吗?”
“总是不相伯仲,”卡捷琳娜淡淡地回答,“而且……你们很快又要陷入混乱了,你们的王位之争,不也是因为没有敬畏?”
李永生实在听不下去了,“哦,原来你们伊万国不存在王位争夺的问题?”
伊万国的王位争夺,其实比中土还要频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卡捷琳娜为之语塞,可是年轻牧师又接话了,“你们没有敬畏,如何面对天道?”
“道德来自于敬畏,”李永生待理不待理地回答,“中土的秩序,是建立在道德标准上的,有秩序当然就有敬畏。”
“是吗?”年轻牧师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们的敬畏来自于哪里,来自于原始的祖宗崇拜,还是说……你们其实敬畏的是天道,战天斗地,其实只是一句玩笑?”
李永生淡淡地看他一眼,嘴角终于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凭你,还不够资格听我讲道。”
“是吗?”年轻牧师脸上的嘲讽,越发地浓了,“你区区世俗官府的人,仰仗的不过是气运之术罢了,也敢妄言讲道?”
李永生根本懒得再理会他了——他有太多可以反驳对方的话,但是,他凭什么要说?
永生仙君在仙界讲道的话,真君连端茶倒水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中土,可以适当地讲一讲道,但是外人……呵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年轻牧师见他不回答,也笑了起来,一脸得意的样子,“哑口无言了吧,呵呵,有本事你说服我……吹牛谁不会呢?”
他是伏尔加大区里,对教义研究最深的人,口舌也便给,又精通神术,此次中土之行,他充当的就是奶妈兼奇兵的角色。
刚才的战斗,揶教输得不忍直视,那他就要从经义上驳倒对方,挽回一些面子。
现在他就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哪怕驳不倒玄女宫的经主,但是能让这个刚才还大出风头的家伙颜面扫地,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李永生很无所谓地笑一声,依旧不理他,正经是丁经主忍不住了,她冷笑一声,“看来刚才三刀,你根本就没看懂……李真人都不配讲道的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年轻牧师的脸,顿时就涨得通红。
他只是中阶真人,不能尽窥那阳关三叠的妙处,但是多少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道意,再加上别人又将这刀法说得多么惊艳,他大致猜得到,李永生刀法中对道意的掌握,有多么精深。
终究是能一刀败了科罗廖夫的主儿啊。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原来讲道不是谈对道的领悟,而是比战力高低,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好了,”穆桐大主教听不下去了,你小子辩论不过,也不要强词夺理成不?人家北极宫还有真君在呢,你这不是给我丢人吗?
他一摆手,不耐烦地发话,“难得来一趟中土,好好欣赏一下这大好河山不好吗?”
“呵呵,”三宫主闻言,难得地笑了起来,“能如此胡搅蛮缠混淆视听,还能蛊惑人心……你揶教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咳咳,”穆桐大主教尴尬地咳嗽两声,“年轻嘛,谁还不是那个时代过来的?”
三宫主微微颔首,有意无意地说一句,“其实李真人也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对道意掌握得不够深,让穆桐真君见笑了。”
不到三十岁?穆桐大主教的眉头微微一皱,心里也是一惊:如此年轻,就掌握了道意真髓?
两名真君先后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再出手,不过那年轻的牧师时不时地看李永生一眼,眼中是满满的不服气。
李永生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打架你不行,辩论你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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