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的神色一变,目光一时间便没法从陈夫人身上移开。不怪他见了美女腿软,实际上郭绍觉得自己的把持力还可以、而且他也不缺女人,没必要太贪慕美女;却只怪这世道佳人太多太惊人。果真乱世才出英雄、才出佳人么?
难怪人家那么做作,郭绍一个大周禁军高级武将都难得见到。不然,她这副容貌要是常常露面,却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难怪那沈家家主不顾联姻的利弊、执意要续弦娶这位。郭绍估摸着,那死去的沈家家主若是个对美色有兴趣的人,别说联姻,就是叫他拿出过半的家产换,他也是愿意的。有时候人有利弊考虑、作出明智的选择,仅仅是因为诱惑程度不够。
当然,郭绍觉得陈夫人论相貌,比符二妹还差了一点;何况符二妹对他来说、不仅是长得漂亮而已。
不过陈佳丽和符二妹完全不是一类人,相比较便毫无意义。
面纱里的一张美到极致的秀丽的脸,带着微笑,乍看那么美好,白玉似的左脸颊轻轻一笑就是一个酒窝;但眼眸中的目光又充满了心思……貌似老练、却不沧桑,非常有神,仿佛随时都对世间万物兴致勃勃。那眼神完全不是一个经历了磨练的人所具有的疲惫、也不是风尘中的倦意;却是如同新生般的好奇与明净。
她有阅历、见识、眼光,否则不会舍得损失大笔利益,欲与郭绍结交;大商贾就算日进斗金,人家赚点钱也不是捡来的。但见识阅历没有让她表现出沧桑(官场上郭绍见过的官僚就会又沧桑、比如才三十出头的李谷)……陈夫人不是那样,她反而保持着清丽与乐观。
两种完全矛盾的东西同时在一个女子脸上展现出来,而且非常强烈,着实叫郭绍感到很稀奇。
如果被符皇后或二妹的目光触及,会被那春风一般温暖的触觉感动;那么被陈夫人看,会觉得浑身充满了精神,情绪会被提起来,觉得万物都多姿多彩、丰富有趣。
“妾身说过的,要亲手用泉水沏好茶,款待郭将军,以弥补上次在闹市偶见时的失礼。”陈夫人款款上前,跪坐在几案旁,将木盘、砂壶、小杯一一摆上来。
这时郭绍才注意到,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温柔,却暗里藏着一股子有力的气,所以字正腔圆。绵里带针,郭绍想到了这个词。
她和温柔软弱如水的杨氏,在气质上有本质的区别。
郭绍兴致勃勃地说道:“有幸喝到陈夫人沏的茶,定要好好品尝。”
他一时间忘记了争斗、忘记了压力,兴致非常高,心中仿佛有一股劲头,本能有种想要在她面前表现自我的冲动……就好像一些人装模作样,其实要对这世间、这生活充满了兴趣,才会干那些没用的;有了那种心情,才会有情调、风度、儒雅等等各种讲究。若是人觉得这世上已黯淡无光、生无乐趣,还在意那些东西干什么呢?
郭绍暗下感叹:装,也是一种对生的热爱和兴致勃勃的心态。
“咚咚咚……”清澈浅绿的茶水从壶嘴里流成一条美妙的弧线,自高处准确地落到茶杯里。白玉一样的手指、描绘过的精致指甲,动作流畅而优雅,如同舞姿。
一股薄薄的白烟自茶杯水面升起,凭空给这基调幽冷的厅堂填上了生动的活气,如雾如烟。
在淡淡的茶香中,郭绍觉得茶本身已不重要,有这样的姿态,什么心境都油然而生了。要得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忍不住微笑道:“此间颜色暗淡,没有任何色彩鲜亮的颜色,连摆设也是木头本色。本来是个无趣的地方……但有陈夫人在,这一切立刻就有了灵魂,仿佛有种独特的雅致和诗情画意。”
陈夫人抿嘴轻笑,左脸颊露出了酒窝。她用中指和拇指端起茶杯,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托着杯底,双手送上来,说道:“我只道郭将军是慷慨正气的勇武之人,却不料你也油嘴滑舌。”
郭绍轻轻摇头,赞道:“我非恭维,夫人着实是个妙人儿,能化腐朽为神奇。夫人独立、柔里带刚,不仅能叫人生出爱慕之意,还有些敬佩……”郭绍小心地要去接茶杯,他不想趁机碰人家的手指、做得太轻浮。
二人正旁若无人地打得火热,不料郭绍还没摸到杯子,忽然身边的京娘弯腰轻轻按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这第一杯,让我先喝。”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凝固在半空。陈夫人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冷冷道:“这位娘子,莫不是怀疑我会在茶里动什么手脚?”
京娘回敬道:“我们与你很熟么,我为何不能怀疑?”
“京娘也是好意,她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陈夫人勿怪罪她。”郭绍忙圆场道。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好人歹人他大概还是看得出来,如果对陈佳丽没有信任感,那他今天来这里又是为何……如果因为险遭刺杀就缩手缩脚,影响拓展人脉势力,那便因噎废食了。
但他毕竟不是个社交老油条,圆场圆得不好,这话明显是只替京娘辩解,却没有打消“怀疑”的意思。
果然陈夫人不高兴了,将手里的茶盏拿了回去,赌气似的自己喝了一口。那茶壶里的水温应该放置到了合适的温度,加上从高处倒茶时细长的水线、又是一凉,不烫人了。陈夫人先抿一口,然后把整杯茶都喝了。
郭绍一时间尴尬地傻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说。京娘没什么错,她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而且拿她自己来试探,不能见了美女就斥责京娘来给美女消气;但陈夫人也是一番好意,这下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她,前期的相互了解并接触的准备、逐步建立起的相互信任不是白费了?
陈夫人饮罢一盏茶,拿眼看了郭绍一眼,便不动声色地重新倒满,再递过来,幽幽的声音又暗含挑衅:“郭将军,现在你敢喝了么?”
这个“敢”字着实很有力道!郭绍接过杯子,忽见边缘上有个浅红的唇印,这杯子是刚才陈夫人喝过的!只是刚才说话没注意。郭绍愣了愣……却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有意。
若是无意,定是被气急、没在意疏忽了。若是有意,是为了刻意表示杯子没换、杯子上也没毒?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郭绍难以揣测,看到这个很淡的唇印也没法说什么,茶盏已在手里,他只好这么喝。就在这时,忽见陈夫人脸颊一红,张了一下嘴欲言又止的样子,窘急又羞的样子顿时生动起来,把刚才的尴尬自然而然地化解,代之以新的难言尴尬。
一时间便有短暂的冷场。京娘站着不动声色,杨氏坐着只是微笑,完全不插话。还有那个孙大娘,应该只是替陈夫人效命的手下,更不会管主人的事。
在这冷场时,郭绍倒能仔细品尝这茶……实话他没尝出茶究竟好在哪里,喝起来似乎是要比一般的茶水顺口些、香味也很好,但也仅限于此。他实在是不善此道,没弄明白其中的差别。不过他倒是喝出了茶水里带着淡淡的花香胭脂味……那唇上的胭脂。清淡茶味里夹杂着胭脂,那淡雅的感觉已被完全破坏,两厢搅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郭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这茶不错,还有花香味。”
陈夫人听罢脸色愈红。
别人喝过的茶杯,但是美女喝过的,郭绍表示一点反感都没有,心弦倒变得敏感起来,就像那刹那时机之间的弓弦。
……但郭绍不想再理会妇人们之间的奇怪心思。
他总算记起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什么东西才对他最重要。沉吟片刻,他便道:“实不相瞒,今天我冒昧造访陈夫人,是有些事想商谈,却不知……”他说罢微微侧目看旁边的孙大娘。
陈夫人也收了茶盏,轻轻说道:“孙大娘在妾身身边已二十余年了。”
郭绍听罢,寻思陈佳丽最多才二十出头,这个孙大娘大概是自打她出生起就在身边服侍的人。
郭绍沉思良久,却久久没有开口。陈佳丽见状又道:“妾身知郭将军是武将,不会在意。您不必过于在意那礼节,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诉妾身好了。”
“那好。”郭绍点头道,“实不相瞒,有一个不算机密的军机,朝廷里的人都知道,并未保密;但民间可能还不知情。朝廷已经决策,将北伐辽国。”
陈夫人听罢立刻侧耳倾听,很在意的样子。若不是事先了解她的底细,见她对军事那么有兴趣,郭绍还可能怀疑她是什么辽国间_谍。
郭绍道:“我是侍卫司大将,必会率领一部分周军重要的精锐兵力,不敢儿戏。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趁战争还没爆发之前,多了解一些幽州等地的地理、气候,知道一些辽国的军政、布防、兵力构成等详细信息。但苦于一时间没有门路,派斥候入敌境很危险,也不容易深入。问一般商贾,可能也只能知道些皮毛。
所以我有个想法,夫人的商行去幽州买卖时,在商帮里安插一些我的人,借个身份去辽国收集情报。当然,为了互利合作,我也想到了力所能及给你回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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