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仲卿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他脑海里的杜暮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觉得杜暮祯智谋在你之上?”
“论智,我确实不如杜暮祯,论谋不一定。”杨禹贤道,“杜暮祯身居要位,必定有人保护,加之他现在跟那个凤歌在一起,巳国温凤歌,巳王座下密探之首,很有些手段,若是要除去杜暮祯,很麻烦。”
“除杜暮祯,还不是时候。”应仲卿道,“下一个。”
“陛下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辰祺侯何允晟。”杨禹贤说到这些事情,沈楚兮早已知道事情严肃,带着所有的侍女和太监都出去了,屋子里一片死寂,“都说他师从范骋愈,却从没见他用过武功,也没有武器;都说他沉迷女色,除了一个子夜楼的软青,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近得他的身。”
“不知道何允晟何德何能能入得了你的眼。”应仲卿对于何允晟非常不屑。
“上次绿沉的事,我已经汇报给陛下过了。”杨禹贤道,“发现绿沉是细作,没有漏出一点信息,死后还用绿矾油把绿沉的手给销了,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做不出这样的事。”
应仲卿沉默着,杨禹贤过了一会儿,见应仲卿没说话,又夹了个糕点往嘴里塞,道:“若是陛下想出兵辰国,宜早不宜迟,别等他们都成长了,辰国反应过来了,那就来不及了。”
应仲卿皱眉:“不要妄揣孤的意图。”
杨禹贤低头。
应仲卿看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禹贤从里面出来,已过了午时,沈楚兮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翻花绳,见杨禹贤出来,立刻用轻功飞到他身边,道:“大哥,你怎么能提到出兵辰国的事情呢。”
“你听到了?”杨禹贤笑道,“我有时候一直在想,送你去学武到底是好是坏。”
沈楚兮岔开话题:“好不容易打消了陛下对你的顾忌,你又去揣测他的想法做什么。”
“我冷眼瞧着,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出兵辰国是迟早的事儿,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一个契机,我敲敲他倒也好,让他早做决定。”杨禹贤接过花绳,也开始翻起来,“而且我今天若是一点错也不出,也会让他疑心。有时候,全错不好,全对也不好。”
沈楚兮皱起眉:“你们活着好累啊。”
杨禹贤莞尔:“我活得累点,你们这样的人就可以活得轻松点。我要回府了,接下来几天我要去辰国一趟,你待在宫里,乖一点。”
“宫里好闷,我可不可以出去?”
“你去问陛下,现在他才是你的主子。”杨禹贤说完,大步走出了听政殿。
未国天牢。
未灵王颓唐地坐在昏暗的牢里,仿佛这副皮囊已经不是他的了,眼神没有焦点,心里乱糟糟地在想些其他事。他想,要是当年没有起兵造反,会怎样?他是未国的国舅爷,他的女儿也是公主,也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当年,他就起兵造反了呢?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这么多年,一闭上眼,妹妹临死前充满恨意的眼睛就出现了。那天他举兵杀进朝阳宫,杀进王后的长信殿,他的妹妹,未国的王后,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他的侄子,眼神中充满了恨,在他动手前,就一剑解决了自己。
他和妹妹出生在未国南边的水乡,小时候经常一起去摘莲藕,并排坐在小船尖尖的船头,脚踩着水,唱着歌,摘下荷叶当雨伞。越在牢里待得时间久了,他越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是权力啊,权力使人膨胀,使人变坏,同时也是人,使权力有这种能力。
他正想着,就有人来了,好像在说,明日午时,就要行刑。
谁也没注意,戴着枷锁的未灵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三。
翌日午时。
未国都城辛城,东大街街口,万人空巷。当年辰国谪仙章景炎在虞舜,为辰国有名的美人花无情画画像,虞舜也是这样万人空巷,受踩踏者无数,只为了一窥谪仙章景炎的真容。而今,在辛城,百姓们把东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只为见一见,这个未灵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同时与未灵王被推上刑场的还有他的妃子和孩子,如果有心的人数一数,会发现少了一个人——颐远公主吴子佩,自从她逃出朝阳宫,还没有人见到过她。不过百姓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知道,未灵王杀了现在的未庄王的全家,因为庄王在辰国做质子而逃过一劫,不过辰国人扣着庄王不肯放人,是未国的精英们千辛万苦把庄王带回来的。成王败寇,庄王下令斩首灵王一家。
当年灵王杀了庄王的父亲景王之后,还将尸首示众三天,惹得人心惶惶,如此说来,庄王算是菩萨心肠了,挑的刽子手瞧着也有经验,手起刀落,一切都结束了。
未国自古是应家的天下,应家辛辛苦苦创立了未国,中途被吴家所夺,加上那时候打仗,死伤无数,大部分百姓心里还是存了怨气,如今贼子已灭,未国天命之主又重登大宝,似乎未国的春天已经来了。
未国天牢。
应仲卿走进最里面最黑暗的一间牢房,沈楚兮在他侧前方点着灯,烛火照亮了阴冷、污秽不堪的暗牢。
“舅舅,醒醒。”应仲卿对侍卫道,“把他弄醒。”
侍卫浇了一盆水在他脸上,未灵王猛地醒来,发现应仲卿微笑着看着他,而且自己并没有死。刚刚睡梦里,似乎觉得听守时辰的人喊着已经过了午时,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应仲卿笑着说:“舅舅,你觉得孤会那么轻易地让你死了吗?咱们两家的账,能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吗?孤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未灵王瞳孔突然睁大,一脸惊恐。
“你杀父王和母后,还有孤的兄弟姐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在向辰国索要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应仲卿见他闭上眼睛,笑道,“孤不是什么圣人,你别指望孤给你一刀来个痛快,孤要把这二十年的痛苦,在你身上一点点补回来。”
应仲卿退后几步:“上血鹰。”
沈楚兮脸上有所动容,想开口,却忍住了。血鹰她知道,是一种未国的残酷刑罚,已经算是极刑了。将人脊柱旁的肋骨打断再拉出来,再把人挂起来,任乌鸦啄食。沈楚兮在江湖行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却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极刑。
“你出去吧。”应仲卿背对着她,道。
“可是陛下你……”
“孤一会儿再出来,你在外面等着。”应仲卿淡淡道。
沈楚兮得到应仲卿的许可,立刻飞了出去,扶着牢笼的墙,忍不住干呕。沈楚兮逃出了天牢,站在天牢外,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吹面不寒杨柳风,她却觉得全身都是冰冷的。
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沈楚兮只能听见莺啼婉转,不知过了多久,应仲卿从里面出来,神色淡淡的,身上却好像带着血腥气和寒气。
“不是让你在牢门口等孤么。”应仲卿淡淡道,“怕了?”
沈楚兮摇摇头,应仲卿笑了:“你是女孩子,怕也没事的。”
沈楚兮摇摇头,道:“以后别来了。”
应仲卿淡淡道:“那以后你不用陪孤来了。”
沈楚兮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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