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月,天气比先前凉了许多,不过盼儿却忙活起来了,之前忠勇侯府送来的那棵老梅树,蔫蔫巴巴的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明明已经快到深秋,叶子上竟然零星的冒出了点儿绿意,虽说比起先前没被砍伤时差了不少,但眼见着梅树能活,也不枉盼儿整日费心费力的往树根处的豁口上涂抹灵泉水。
先前褚良找了镖局的人,让他们将不知火跟黑珍珠两种果树送到从蜀地送到十里坡的庄子里,昨日果树便已经到了,都是有四五年树龄的小树,要是在庄子里养的好,明年就能结果。
只是盼儿怕京城的气候与蜀地相差太大,枝头是挂果了,但味道却远远比不上蜀地的产出来的。
心里头没底,她便抱着小宝去了树林子里头,见着周庄头跟柳高带着一帮庄户正在种黑珍珠的果树,就种在了枸杞树旁边,一棵棵果树都长的不错,没虫没病,只不过在路上折腾这么长时日,树枝上光秃秃的没剩下多少叶片。
原本盼儿并不打算在秋末冬初的时候移栽果树,毕竟黑珍珠可是名贵品种,一棵果树的的价儿比起不知火贵上数倍,万一在冬天直接冻死冻伤,以她抠门的性子,怕是也会心疼不已。
后来还是柳高说了一句,说果树在冬天不必开花结果,在地里头扎根,养的都是根茎枝干,反倒比春夏要适合移栽,也更容易活下来。
柳高他家好些长辈都会种树,本身也是个踏实性子,先前栽的枸杞树跟柿子树都长得挺好,盼儿一琢磨他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便将栽树的事全都交到柳高手上,周庄头在旁帮着忙,那些跟着种树的庄户,种一棵树给二十文,虽然不多,但最近也不是农忙的季节,蚊子再小也是肉,赚些银钱总比不赚强,他们自然不会推辞。
眼见着那些佃户忙的热火朝天满头大汗,现在天冷的很,一出门就冻的直哆嗦,盼儿身上穿着件儿织锦皮毛斗篷,都觉得寒风呼呼的往骨头缝儿里钻,但这些汉子因为忙活的太厉害,一个个热的紧,只穿了一件单衣,竟然也不觉得冷。
小宝在她怀里头扭了扭身子,瘪着嘴,要下地自己走。
盼儿也没拦着他,躬身将小孩放在地上,小宝踩着虎头鞋,迈着短腿儿,呼哧呼哧的往林子边上走。
整个废庄连带着后山,除了野狼算是猛兽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伤人的兽类,再加上庄子里的佃户全都认识小宝,家里头的娃儿成日跟他玩在一处,走到哪里都能有人看着,盼儿也不必担心。
柳高拿着软布擦了汗,走到盼儿身边,满脸喜色道:“这次弄回来的果树品相不错,比起柿子树也不差什么,明年就能挂果。”
盼儿看了柳高一眼,笑着道:“这段日子辛苦了,等到果树都移栽好,你们也能好好过个年,不必再陪我折腾下去。”
“嗷呜!”
“汪!”
野狼跟獒犬的咆哮声在林子外边响起来,声音越来越清晰,盼儿转头往那边看,就瞧见野狼背上托了个胖娃娃,呼哧呼哧的往这边奔过来。
这一个月,小宝也跟野狼獒犬两只混熟了,一开始只能摸一摸它俩的身子,现在爬到背上,随着两只野兽四处疯闹,每天晚上回来时,盼儿都能在小宝身上摸出一身毛下来,好在野狼跟獒犬都是通人性的,根本不会伤着孩子,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娘!”
小宝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便瞧见野狼冲到了盼儿面前,这才停住脚步,屈起前腿趴在地上,小孩从狼背上滑下来,手里头拿着一坨黑褐色的条状物,上头还连着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盼儿以为小宝捏了块泥巴,赶紧让他松手,伸手拍了拍他身上沾着的泥土枝叶等物,轻声道:“还不快扔了,万一泥块里头有虫,咬了你怎么办?”
小宝瘪着嘴,哼哼道:“这是大灰叼给我的,肯定是好东西,娘看看吧……”
自打小宝来了废庄,便给野狼起了个名儿,叫大灰。
盼儿把那黑乎乎的东西接到手里,仔细辨认一番,才发现那物不是泥块,而是某种植物的根茎。
站在一旁的周庄头嘴里头轻咦一声,凑近了来看,盼儿不认得这些东西,索性便交到周庄头手里,只见他捏着叶片反复打量了半晌,又瞧了瞧根茎,凑在鼻子前头闻了闻,黝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狂喜,声音沙哑道:
“夫人,这可不是什么泥块,这是何首乌!”
即使盼儿不认得药材,也知道何首乌十分名贵,在药材中也属于贵种,她看了野狼一眼,发现那双油绿的眼珠子满布讨好之色,前肢交叠在一起,冲着自己呜呜直叫唤,那模样跟小宝撒娇是一副德行。
盼儿翻了个白眼,心里头也有些高兴,何首乌可值不少银子,瞧着小宝带回来的这个,个头儿又比普通的要大上许多,年份也不会低,不论是卖出去还是自家留着,都是难得的稀罕物儿。
走到大灰旁边,盼儿抬起了野狼的前爪,捏了捏它硬实粗粝的肉垫,轻轻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找到何首乌的?”
柳高笑了一声:“夫人,野狼就是只畜生,根本听不懂人话,能找到何首乌就是走了大运了,哪能告诉您啊……”
盼儿笑笑没说话,只把小宝抱在怀里头,往自家院子里走。
野狼跟獒犬比起普通的家畜干净了不知多少倍,一开始盼儿还担心它们两个随便在院子里头拉尿,后来才发现这两只一旦想要解手,便会从篱笆院里头跳出去,远远的跑到树林里,用爪子刨个坑,才会排泄。
它们吃的饭食里头都添了不少灵泉水,时不时还跟盼儿讨些来喝喝,从野狼肚子里头爬出来的粪便,可是上好的肥料,亏得直接拉到的果树林里头,要是随随便便的糟践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此刻吴婆子跟钱婆子正在厨房里头忙活着,她两个有时候会帮柳氏打打下手,处理鸭子,做了桂花鸭往荣安坊里送过去。
说起来柳氏的运道还真不差,这桂花鸭刚送过去时,虽然滋味儿不错,但客人们大多都没吃过这股味儿,也不识货,买的人自然少了些,后来赵婆子想了个法子,将那只切好了的桂花鸭摆到客人前头,让他们先尝再买,这样一来,吃着觉得桂花鸭的味道不错的,便会心甘情愿的花银子,将东西带走。
因为鸭子跟桂花都是柳氏弄的,只不过放在荣安坊卖,赚的银子四六分成,柳氏也没什么不满的,毕竟荣安坊店面大,在京城里还有不小的名气,卖在铺子里头又不必她费心,而且赚的银钱也不算少,日子比起前头好过许多,柳氏也是个知足的,自然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一开始柳氏还有些忙活不开,毕竟荣安坊每日得要十只桂花鸭,她自己院子里拢共也只喂了几十只,好在别的佃户家里头也喂了鸭子,便从邻居家买过来,钱婆子吴婆子两个帮忙弄好了,再由她腌制卤煮,每日还能倒出许多空闲,给夫人做吃食。
柳氏的手艺比起厨房里的那两个婆子强上不少,虽然做的饭食口味清淡,但却十分精致可口,盼儿吃着倒觉得舒坦许多。
把小宝撂下去,盼儿蹲下身,杏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小声问:“后山还有没有何首乌?”
野狼夹着尾巴,嗷呜一嗓子。
“有?”
“嗷!”
盼儿听不懂狼语,也不明白大灰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野狼用舌头一下一下的舔着她的掌心,那副撒娇卖好的德行,一看就是馋灵泉水了。
从怀里头把瓷瓶掏出来,眼见着那双油绿的眼珠子里头冒出精光,野狼的毛脸上也涌出浓浓的渴望,盼儿压低了声音,晃了晃手里头的何首乌,道:“一瓷瓶灵泉水,一只何首乌。”
“嗷!嗷!嗷!嗷!”
野狼连着叫了四声,盼儿脸色一变,伸手戳了戳它的脑门儿,满脸嫌弃道:“做狼不能那么贪心,灵泉水多珍贵,比起何首乌还要稀罕,给你一瓶就不错了,竟然还想要四瓶……”
“嗷呜!”
野狼两只前爪捧着盼儿的小腿,这厚脸皮的东西可劲的用脑袋在她腿上蹭,狼毛本就粗硬支棱的很,把裙摆处绣着的梅花全都给蹭的勾丝了,气的盼儿两眼翻白,用手推搡着狼脸,这才把大灰给弄开。
“四瓶肯定不成!”盼儿丝毫不肯退让,毕竟要想收集到灵泉水,她必须得狠狠的拧自己胳膊内侧的软肉,疼的厉害了才能掉泪,否则眉心根本不会有灵泉水出来。
想到自己掐自己的那股子难受劲儿,盼儿就浑身发麻,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每天弄个一两瓶灵泉水就把她折腾的够呛,要是弄出四瓶的话,她怕是眼睛都得哭瞎了。
眼见着女人翻脸不认狼,大灰也气坏了,扫帚似的大尾巴呼呼的拍着地面,溅起了一层飞灰,洒了盼儿一脸。
“嗷!嗷!嗷!”
野狼呲着牙,连叫了三声。
一旁的獒犬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冲着女主人汪汪的叫个不停。
盼儿被它们叫唤的脑仁儿生疼,恨不得堵住它们那张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欺负着两只野兽。
小女人一咬牙,狠了狠心:“三瓶就三瓶!”
一听这话,野狼顿时高兴了,直接在院子里头撒起欢来,扑腾扑腾的跳上跳下,弄的满院子的泥灰。
野狼自己有个喝水的盆子,只见它把盆子叼到了盼儿面前,就跟家里养的大狗似的,一个劲儿的摇尾巴,可惜狼尾巴比起狗的要硬实些,摇起来费劲儿的很。
盼儿将瓷瓶的盖子打开,透明澄澈的灵泉水直接倒在了盆子里头,大灰也不是个客气的,毕竟狼性本贪,它一屁股将獒犬怼到了一边,自己霸占着盆子,舌头呼呼的舔个不停。
獒犬冲着盼儿直哼哼,小女人抿着嘴,冲着它晃了晃手里头的何首乌,这条大狗憨实的毛脸上满是失望,蔫巴巴的回到窝棚里,叼起了一根棒骨,有气无力的啃着。
盼儿把何首乌收好,琢磨着送到葛稚川手里。
正好到了吃晌饭的时候,柳氏端了两碗银丝面过来,盼儿跟小宝洗了手,便坐在了桌前。
小宝还不会用筷子,吃东西也不大顺畅,栾玉坐在板凳上,端起碗喂小少爷,清秀的脸上满是凝重,生怕自己做不好,好在有盼儿看着,这孩子也能老实点,倒是没让栾玉为难。
今日褚良没在庄子里,自打伤势痊愈后,他就得去军营当值,夜里头才会骑着马往废庄赶,好在军营本就挨近城门,一路上也不至于折腾的时间太长。
还没等盼儿吃完面,就听到外头传来有些耳熟的叫唤声:
“盼儿,你出来!”
小女人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走到门边一看,发现篱笆院外头站了两个眼熟的女人,正是林三娘跟徐娟儿母女俩。
她没想到林三娘还挺有本事的,竟然能找到她住的地方,不过既然能来到废庄,应该也知道她的身份才是,现在不管不顾的上门来闹,也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
那日从荣安坊里头出来,林三娘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她的亲妹妹跟外甥女都发达了,手里头说不定阔绰的很,毕竟她们母女两个可是那间铺子前头的老板,要说手里头没有银钱,打死她都不信。
从赵婆子嘴里头问不出来有用的消息,不过荣安坊上下拢共几十个伙计,不可能每个人的嘴都严实的像蚌壳儿似的,林三娘费了好大的力气,来来回回的又花了十两银子,这才打听到她那好外甥女已经成了定北将军的夫人,如今住在京郊十里坡的废庄中。
定北将军的大名,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了不少胜仗,听说人生的凶悍极了,最喜将匈奴的小儿切碎煮熟,直接吃进肚里,这还不算,先前定北将军娶了个身份低贱的奶娘,当时在京里头也闹了一阵,毕竟小小奶娘跟相府千金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将军大抵是在战场上摔坏了脑子,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记得刚听说这个消息时,林三娘还忿忿不平了一阵,觉得奶娘脏的很,嫁过人生过娃,还是个奴才,她闺女娟儿模样长得标致,身段儿也生的细溜,在街坊四邻里头是头一份的,比起奶娘不知强了多少,定北将军还不如娶了她的女儿。
不过此时此刻,得知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奶娘竟是自己的外甥女,林三娘肚子里憋着的那股邪火霎时间消散了,顾不得别的,便带上了徐娟儿直接来了废庄,毕竟盼儿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就该顾念着自家长辈,照拂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此刻林三娘扯着嗓子在篱笆院里头喊叫,这段时日她过的也不算太好,因为福公公狠了狠心,再也不容忍她。
林三娘不想被送到官府,也讨不到什么银钱,先前给了那伙计的十两银子,都是她咬着牙把家里头的簪子细软等物卖了换来的,现在一文不剩,让林三娘心里难受的直抽抽。
盼儿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她们母女两个,娇美的脸上满是冷色,沉声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来到庄子里胡闹?”
林三娘满脸都是贪婪之色,两手死死抓着篱笆院的大门,一边摇晃一边道:“盼儿,我是你亲姨母,娟儿是你表妹,我们娘俩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会找到此处,求求你顾念着咱们的血脉亲情,帮帮我们母女两个吧……”
说着,林三娘还真挤出了几滴猫尿,眼眶通红,头发散乱,乍一看倒是个可怜人的,只可惜盼儿早就清楚了林三娘到底是什么德行,自然不会被她糊弄过去。
今日也是赶巧了,柳高跟周庄头都在果树林里种树,大多数的佃户也都去了,没人守在庄子口,这才让林三娘母女两个一路摸索进来,仗着自己是盼儿姨母的身份,四处打听着,摸到了她院子前头。
“胡说!我自小在石桥村长大,可没听母亲提起过家里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戚,你莫不是上赶着来糊弄我的?”
听到这话,林三娘还没开口,倒是站在一旁的徐娟儿忍不住了,急声道:“表姐,你可是宁王府的姑娘,王爷的亲生女儿,当年小姨给王爷当了妾,此事街坊四邻都是知道的,你若是不信,派人打听一番便能一清二楚。”
大概是太激动了,徐娟儿说的口沫横飞,眼里头满是笃定,毕竟王府千金的身份高贵至极,即使林盼儿是将军夫人,之前做过奶娘的经历也让她丢尽了脸面,若是背后有宁王府撑腰,在婆家便能挺直腰杆。
只要林盼儿承认了自己是宁王的女儿,那她娘就是将军夫人的长辈,这么大的一个庄子总不能让林盼儿一人占了,若是赚来的银钱都给了她们母女,哪里还用辛辛苦苦的去王府打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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