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开春,地面上冷的很,李陈氏坐在地上哭嚎了一阵,冻的直哆嗦,嘴里头骂骂咧咧爬起来,用手怕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李捕头面前,唉声叹气的道:“老大,衙门里刚发了月钱,你先给娘一点救救急,等到你二弟将来发达了,再连本带利的补偿你。”
李捕头也是个孝顺的,虽然手上的银子不多,但还是把剩下的三两银子摸了出来,万氏瞧见之后,气的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李捕头狠狠瞪了一眼,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李陈氏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之色:“怎么才这点儿银子?三两连铺子一个月的租金都不够,你弟弟从小身子骨儿就弱气,总不能像那些命硬的去大街上摆摊,要是你当初娶了那林氏就好了,现在荣安坊开的这么大,哪里还用我这个老婆子整日为银钱发愁。”
即使是自己亲娘,这么念叨着也令人心烦的很,李捕头强压住心底的火气,不想跟自己母亲动怒,安抚了几句就往屋里走。
屋里头万氏正在哄女儿,大妮今年已经满了一岁,却长得又瘦又小,万氏想给女儿蒸个蛋补补身子,李陈氏都得把东西抢下来,大骂她是个败家媳妇,生了个赔钱货。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万氏转过头,强忍怒气道:“你把银子都给了婆婆,总得再给我留些,否则我们娘俩怕是真活不成了……”
“活不成!活不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整日里这么晦气,怪不得跟娘相处不好,你这没用的婆娘就知道管我要银子,家里头还能饿死你吗?”
对上李捕头瞪得好似铜铃般的眼珠子,万氏只觉得心灰意冷,但她怀里的大妮胆子小,打了个哆嗦后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嚎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平日里李捕头衙门事忙,跟女儿也不亲,今个儿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耳中又传来一阵阵的哭闹声,气的脸色发紫,面颊扭曲。
万氏扫见男人那副狰狞的神情,赶忙捂住了大妮的嘴,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偏李捕头仍不罢休,一耳光扇在了女人脸上,他练武多年,力气自然比万氏强了许多,只打了这么一下,万氏半张脸都肿了起来,明晃晃的巴掌印儿落在皮肉上,嘴角溢出殷红的血丝。
耳中传来嗡嗡的响声,万氏又惊又怕,抱着孩子直接跑了出去,嫁人之前她可没想到李捕头竟然这么混账,要是她还在屋里呆下去,怕是会被那个畜生活活给打死!
万家是李家的邻居,只可惜万父万母先前搬到了乡下,以至于此刻万氏从李家跑出来,都无处可去。
一个女人,怀里头抱着刚满一岁的奶娃,还身无分文,说是陷入了绝境也不为过。
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万氏打定主意再也不回李家了,否则将来必定会被那一家子折腾死,大妮还小,有那么个爹还不如没有。
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口,乡下的爹娘养老的地方万氏也去过一回,好像叫什么十里坡,那处有一座破落的庄子,万家就在那庄子周围盖了一间青砖瓦房,虽然比不上京城里繁华,但到底过的舒坦些。
手里头没有银子,万氏连驴车都雇不起,穿着布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上,从下午走到了天色漆黑,眼见着周围一片黝黑的林子,万氏心里头害怕,大妮更是搂紧了她的脖子,口中一叠声的叫娘。
上回万氏来到这儿的时候,路还没修好,都是羊肠小道,不像是如今这么平坦,只可惜夜里头除了挂在天边的一轮明月照着亮之外,余下的地界都是乌漆抹黑,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
心惊胆战的往前走,万氏不免升起了几分悔意,虽然在李家的日子难过,但也比丢了命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旦遇上了歹人,她们母女俩的性命怕就保不住了。
又过了片刻,前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眼见着瞧不清面孔的人影一点点的逼近,万氏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大妮的胆子比亲娘还要小些,更是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刷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光,照亮了男人的脸,只见这人手里拿着火折子,穿了一身灰褐色的短打,面颊粗糙,生了一口白牙,瞧着像是个庄稼汉。
“大晚上的,夫人为何要到废庄里来?”
“废庄?”万氏有些记不清自己爹娘到底搬到哪里了,不过瞧着四下一片漆黑,她也不敢再走动,羞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
“我们母女两个迷路了,能不能在贵庄借宿一晚?”
周庄头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对母女,年轻妇人估摸着还不到二十,怀里头抱着的孩子更是瘦小,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里头满布着惊恐的光芒。
心里掂量了下,他道:“你们先去进庄歇着吧。”
虽然夫人先前说过,不能留外人过夜,但周庄头到底是有些看不过眼,万一这孤儿寡母的在庄子附近出了事,他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心安。
万氏眼睛红了,冲着周庄头千恩万谢,被领到了一座小院儿里头,母女俩睡在烧了炕的大屋,而男人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小屋守着,坐的浑身僵硬,两腿发麻时,外头才传来鸡啼声。
周庄头打了个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鼻子底下涌出来一股香味,他敲了敲膝盖,等到没那么难受之后,才赶紧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头,便瞧见万氏站在灶前熬粥。
在废庄里干了这么多年,盼儿对周庄头十分看重,庄子里但凡有作物成熟了,都得往他这送一些,只可惜男人一个人粗糙惯了,即使厨房里放了上等的玉田胭脂米,周庄头都懒得动手,直接去大厨房跟婆子们讨些吃的,以至于小院儿厨房里头的灶台都积了一层灰。
不过有个女人的确是不一样了,将灰扑扑的厨房打扫的一尘不染,杂七杂八的物件也分门别类的码放起来,瞧着倒是比先前顺眼许多。
伸手摸了摸鼻子,周庄头道:“怎么起的这么早?”
万氏被吓得手一抖,回过头来看到男人之后,便解释道:“昨天晚上实在是劳烦您了,我手头上又没有银钱,寻思着做点事儿……”
以往万氏从没见过粉红色的粮食,今早上刚一瞧见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不过粉红色的大米数量稀少,她也没用这个,只是挑了普通的稻子熬了粥,加上了点荠菜,又清炒了个大叶芹,便算是弄好了。
将碗筷摆上桌,万氏冲着周庄头感激的笑笑:“我爹娘就搬到了庄子附近,只不过昨夜天太黑,一时间没找着罢了,眼下天亮了,也不好再继续唠扰。”
说完,万氏就要往外走,她都在庄子里呆了一宿,实在是没那个脸面再麻烦人家,抱了大妮便打算离开。
“夫人先留步,就算你肚子不饿,也得为孩子想一想……”
奶娃眼巴巴的盯着桌上的吃食,口水沾湿了嘴角,亮晶晶一片。
昨天夜里周庄头没看清,只觉得孩子又瘦又小,今个儿光线充足,他才发现小孩脸色蜡黄,比起庄子里头满地跑的皮猴子弱气不知多少倍,这娘俩怕是遇上难事儿了,否则不至于大晚上的还在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庄子外头晃悠。
万氏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怀里的大妮却不干了,小胳膊不断挣动着,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
周庄头黝黑的脸上露出笑意,赶忙把孩子接过来。
这么大的娃儿身子软的跟豆腐似的,佃户又糙的很,他生怕自己将小姑娘碰坏了,力道用的极轻,把人抱在怀里,拿了个瓷勺,舀了一勺粥直接喂到了大妮嘴里头。
小孩长大嘴,嗷的一下就把荠菜粥咽进肚子里,先前住在李家时,大妮是个女娃娃,又刚断奶不久,吃的都是糙米汤,连细粮都没有尝到过,此刻吃着这荠菜粥,眼神一下亮起来了。
瞧见女儿吃的香,万氏鼻间也忍不住有些发酸,明明李捕头一月四两的银钱已经不少了,偏偏日子能过成那副德行,要是女儿再留在李家,约莫也的不着好,还不如带在身边,母女两个一起讨生活。
“坐下一起吃吧,我虽是个土里刨食儿的,一顿饭还是管的起的……”
万氏实在推辞不过,只能留在桌上,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等到万氏母女吃完饭后,周庄头亲自送了她们往外走,万氏的爹娘就住在离废庄不愿的村落里头,走过去不过一刻钟功夫,只不过那村子要更靠里头些,路不太好走而已。
……
盼儿喝了荠菜粥后,吐的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褚良见状大喜,直接吩咐手底下的侍卫日日上山摘野菜,除了荠菜之外,他们还弄了大叶芹、婆婆丁、刺老芽几种。
大叶芹不挑手艺,清炒凉拌滋味儿都不差,甚至用它来做包子馅儿,味道也鲜香的很。
厨房里变着花样弄吃食,盼儿的胃口虽然仍称不上好,却也能吃下不少。
正在屋里头歇着呢,奶娘佘氏将小宝抱过来,这孩子长大了些酒不愿意让人抱着,不老实的来回折腾。
因为盼儿有孕的缘故,这段时日小宝一直由凌氏照顾着,每天让佘氏带着他主卧里坐一会,生怕让盼儿劳心劳神,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等到佘氏将小宝放在地上时,他颠颠的跑到盼儿身前,扯着女人的袖口,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紧盯着母亲平坦的肚子,期期艾艾问:
“娘,您真要给我生弟弟了吗?”
捏了一颗刺葫芦塞进小娃的嘴里,盼儿低着头,满脸严肃道:“难道小宝不想要个妹妹?”
嫩气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小宝哼哧半天:“妹妹不好,整天就知道哭鼻子,还是弟弟好,给我当小弟,我是山大王!”
忍不住笑了一声,盼儿问:“怎么想当山大王了?你爹可是朝廷的定北将军。”
“当将军有什么好的?军营里一点银钱都没有,爹愁的脸都是黑的,要是我成了山贼,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眼见着小娃满脸得意,盼儿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想的倒美!”
弯腰将小宝抱在怀里,其实盼儿挺想生个女儿的,毕竟比起男孩,女儿家没有那么淘气,也省心些,是娘的小棉袄。
褚良从外头走进来,瞧见那泼猴儿坐在小媳妇的腿上,俊朗的脸庞一下就阴沉了不少。
小宝天不怕地不怕,一见着他爹就发怵,小身子哆嗦了一下,麻溜利索的从女人怀里跳下来,背着手低下头,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吓唬他做什么?”盼儿忍不住瞪了褚良一眼,这人虽说是堂堂的定北将军,看着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但在她面前就跟纸老虎一般,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是这小子胆子小,我哪吓唬他了?”褚良咕哝了一句,站到小媳妇身后,又瞪了小宝一眼。
小宝委委屈屈的瘪着嘴,也不敢吭声,直接跑出了主卧,往凌氏居住的小院儿去了,他要跟祖母告状,让祖母好好收拾爹一顿!
厚实的大掌捏着女人细瘦双肩,褚良手上的力道拿捏的不错,掌心中还带着一股热意,原本有些发酸的肩头,变得酥酥麻麻的,倒是舒坦了不少。
“葛神医可回来了?”盼儿闭着眼问了一嘴。
褚良手上的动作没停:“已经回来了,这几日你别见他,那老头也是个心思不纯的,就琢磨着从你这儿弄点灵泉水出来,根本不顾你还怀着身子……”
耳朵里传来男人一遍遍的絮叨声,盼儿哭笑不得,当初她怀着小宝时,日子比先前难过多了,为了弄出些灵泉水,还得使劲的拧着自己的胳膊,否则铺子里的生意不好,她跟林氏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如今有了烟油,那股味儿虽然呛鼻子,却省了皮肉之苦,哪想到褚良连这个都要计较,简直把她当成纸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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