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院儿中离开,凌月娘心里既是兴奋又是害怕,被怡宁公主手下的侍卫送到了院门口,之后凌月娘便独自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虽然从来没去过郡守府,但如今边城所有的将领都住在郡守府中,街上的百姓哪里会不清楚郡守府的位置?凌月娘放下身段冲着百姓问了问,她模样生的秀气娇美,正常男人一看就会忍不住怜惜,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有热心肠的男子亲自将女人送到了地方。
到了门前,凌月娘声音娇柔的冲着那人道谢,随后她走上台阶,在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之后,她直接跟那侍卫报了凌氏的大名儿,凌氏可是定北将军的亲生母亲,侍卫想到这一层,当即被唬了一跳,对凌月娘不敢有半分怠慢,飞快的进去通报。
不多时,凌氏身边的李嬷嬷便急忙走了出来,她拉着凌月娘的手,双眼微微泛红道:
“表姑娘,您怎么到了边城?方才老奴还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您。”
凌月娘抹了把眼泪,她本就生的纤细柔弱,身子骨也比寻常女子娇气许多,此刻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柔声道:“到了颍川之后,月娘本想绞了头发,常伴青灯古佛,也能磨磨性子,没想到竟然被贼人掳了去,月娘费尽心机从贼人手里逃脱出来,辗转来到了边城,听说姑母就在郡守府里,这才来了……”
听到表姑娘竟然是被贼人掳到此处,李嬷嬷大惊失色,满脸尽是心疼,轻轻拉着凌月娘的小手,轻声细语的好一通安抚,之后才将瘦弱的女人领到了凌氏所住的院落中。
这姑侄俩刚一见面,便直接抱头痛哭,凌月娘与凌氏不止五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神态都极为相近,只不过一个年轻一个年老而已,此刻这两人双眼肿的像核桃似的,满脸泪痕的模样看着好不狼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李嬷嬷费尽了口舌,安抚了这姑侄俩一番,最后屋里头才恢复了平静。
凌氏拉着凌月娘的手,姑侄两个面对面坐着,口中忍不住埋怨道:“你爹也实在是太过了,非要将你送到颍川老家去,他就不想想你自小体弱,颍川与京城离的那么远,万一在路上将你的身子折腾的更差了,咱们不得心疼啊?”
凌月娘嘴唇惨白,轻轻颤抖,眼里又蒙上了一层水汽,好像马上要掉泪的模样,实在让凌氏心疼不已。
当初她被凌父送走,本就是褚良强逼的,但为了不让凌氏阻拦,褚良特地交代过凌父,要把那张嘴封的严严实实的,阖府上下都不准透露出半点消息,以至于凌氏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想到当初被人憋着从京城里离开的青筋,女人心里头又气又怒,白皙的面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哭诉道:“姑姑,您还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是表哥亲自逼着月娘回的颍川,月娘一日不走,嫂嫂便一日不能安心,月娘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碍了嫂嫂的眼,以至于背井离乡,再也不能回到京城……”
凌氏大惊失色,她怎么也想不到月娘回乡的事情,竟然是阿良逼迫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为了林盼儿那个女人?
“我去问问阿良!”
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凌氏将要往外冲,却被凌月娘扯住了绣襟。
“姑姑别去,方才月娘听李嬷嬷说了,表嫂怀了身孕,要是您因为月娘的事情与表哥起了争执,让嫂嫂动了胎气可怎么办?万一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月娘的罪过可就大了。”一边说着,凌月娘一边低头抹泪,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愤怨与恶毒。
凌氏自己也是女人,知道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只要超过了三个月,胎象就稳当了,自然不会轻易的流产。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凌氏眼珠子里爬满了红丝,咬牙道:“别提林盼儿那个女人,要不是她怀着孕,我现在就让阿良休了她!”
凌月娘没想到凌氏对林盼儿的怨念竟然有这么重,她心里暗自欢喜,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含着泪摇头劝道:“姑姑千万别这么做,嫂嫂为表哥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能将人休了呢?”
一听这话,凌氏就忍不住牙酸,想起了林盼儿提到的二百万两银子,就跟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似的,霎时间就清醒了不少,唉声叹气的坐回了八仙椅上。
“冤孽,都是冤孽!”一边捣着心口,凌氏一边道。
李嬷嬷见到两位主子这副可怜的模样,心里头对将军夫人也升起了几分不满,偏偏她只是个下人,夫人又有将军护着,能做得了什么?
惨然一笑,凌月娘低垂着眼,哑着嗓子说道:“姑姑,月娘已经认命了,这算被人肆意轻贱折辱,也是月娘的命,”
“胡说!你是凌家的大小姐,谁能折辱你?”
想起刚刚表姑娘说的那一番话,李嬷嬷满脸愠怒道:“夫人,表姑娘是被贼人掳到边城的,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您、您就别问了。”
顺着李嬷嬷的话,凌月娘刻意做出一副悲伤绝望的神情,她本就瘦弱,最近由于孕吐的缘故,连饭都吃不下,更是让凌氏这个让姑母的心疼不已,两只胳膊死死搂着凌月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月娘,都是姑姑对不起你,要不是当年我一时心软,让阿良娶了林盼儿那个恶妇,你也不必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是姑姑不好。”
拉着凌氏的手,凌月娘抽噎着说:“姑姑何必如此,您对月娘的好,月娘都记在这儿呢。”伸手捂住心口,凌月娘反手抱住凌氏,在妇人看不见的角落,她的眼神变得越发阴鸷起来。
林盼儿,你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
最近因为怡宁公主的事情,盼儿跟凌氏婆媳两个关系十分僵硬,她也不是面团般的软和性子,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男人拱手让人,就一直跟凌氏梗着。
虽然怀着身孕,精力比不上以往,小宝又是个黏人的性子,就跟胶牙糖似的,一见着盼儿就不撒手了,好在佘氏身为奶娘,在小宝身边照顾了好几年,有她搭了把手,盼儿也不算太累,得了空甚至亲自去了厨房,弄了些腌黄瓜、腌香菇之类的小菜。
正好边关有青瓜,用小小的树椒剁碎了腌上,放在酒坛子里头,一半青瓜片一半树椒,加上一瓢米醋,少许白酒,在坛子里头腌上四五日,捞出来就能吃了,腌辣瓜又酸又辣,一般人还有些着不住这股味儿,盼儿自打孕吐停了后,就偏爱味道重的吃食,每顿饭都得吃上一小碟子腌辣瓜才能舒坦。
吃过晚饭后,盼儿牵着小宝的手,母子两个一起去地窖看了看。
地窖里除了放了些粮食菜蔬之外,最多的则是一个个码放整齐的酒坛子,足足有人小腿肚那么高,上头用泥封好,倒酒时只要将泥封给敲碎了,那股酒香就能渗出来了。
这样的酒坛子拢共有十几二十个,里头装的都是盼儿跑的药酒,有雪莲酒、桂花酒、人参酒之类的,都是难得的珍品,葛老头给药酒的方子取名时,根本不上心,只用了君药的名字,盼儿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干脆就按着葛老头的法子,也省的起名的功夫了。
药酒里除了雪莲、人参等君药之外,里头还加了无数种药材,放了不少灵泉水,即使还没尝到,但滋味与功效绝不会差。
小宝噔噔噔的跑到酒坛子前头,小手握拳,敲了敲坛子,发出咚咚的响声。
“娘,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盼儿弯下腰,捏着小宝嫩生生的脸蛋,笑道:“这里头都是药酒,这几日拿出去,也能卖上不少银子。”
一听到这些灰扑扑的酒坛子能换银子,小宝眼神刷的一下就亮起来了,嘴里发出咯咯的小声,脸蛋红润润的,抱着盼儿的大腿不松手,哼哼唧唧的很是黏人。
自己生的孩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盼儿亲了亲小宝的脑门,之后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酒坛子,发现没有漏气变酸的,这才放下了心。
地窖里到底比外头阴冷,盼儿一个成人能受得住,但小宝这种身子骨还没长结实的娃儿却不能受风,拉着小宝从地窖里走出来,栾玉皱了皱眉,几步走到了近前,凑在女人耳边,小声道:“夫人,表姑娘来了,此刻正在老夫人的院里。”
“凌月娘?”盼儿记得褚良先前说过,他已经将凌月娘送到了颍川,这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边城?
看出了主子的疑惑,栾玉脸上同样也满是不解:“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守门的侍卫去哥哥那里通禀了一声,咱们怕是都得不到消息。”
凌氏将此事瞒得严实的很,她估摸着也知道自己跟凌月娘相看两生厌,为了护住她那柔柔弱弱的好侄女,这才刻意避讳着盼儿,生怕盼儿蛮不讲理,去找凌月娘的麻烦。
娇美小脸儿上露出一丝讽笑,盼儿让佘氏抱着小宝,不急不缓的往院子里走。
“将军可说什么时候回来了?”
栾玉道:“听说阿古泰亲自带了大军,正在城外僵持着,这回怕是两三日都不回郡守府了。”
一听到阿古泰三个字,盼儿就觉得一阵头疼,那匈奴人就跟闻到肉味儿的疯狗一般,盯紧了玉门关无论如何都不松口了,若是不将阿古泰给除掉,这一仗怕是怎么打都没个头儿。
唉声叹气了一阵儿,盼儿往回走时,突然瞧见两张眼熟的面孔,定睛一看,正是凌氏身边伺候的丫鬟。
“要说表姑娘还真是可怜,被一个村妇糟践成了这副样子,偏偏将军护着那妇人,根本不顾表兄表妹之间的情意,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可不是嘛,表姑娘不比一个村妇好得多,除了身子弱气些,真真是顶好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夫人,满身都是铜臭味儿,真是恶心死人了!”
那两个说嘴的丫鬟根本没回头,自然没有发现盼儿站在身后。
栾玉听到这两人满嘴的胡话,气的浑身发抖,想要上前教训一番,却被夫人扯住了袖口,道:“只是个丫鬟而已,哪里至于动那么大的肝火?你要是教训了她们两个,婆婆心里头肯定不舒坦。”
脸上满是委屈,栾玉死死咬牙,恨声道:“难道就这么忍了?”
“当然不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是不好好收拾凌月娘一顿,以她的性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老实,等凌月娘倒霉了,这些丫鬟也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褚良这几天一直呆在城楼上,也没有回来,盼儿让栾玉找了媒婆来,让媒婆将边城中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子的姓名连带着身份都写在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这两日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
之所以找了媒婆,盼儿心里头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凌月娘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竟然耽搁到了二十岁都没找婆家,凌氏这个当姑母的不着急,她这个做表嫂的还是得意思意思,趁早将凌月娘给嫁出去,也省的这女人老作妖。
只可惜何时的人选一时半会儿的也挑不出来,还得仔细相看相看,盼儿将小册子阖上,随手扔在桌上,也没去管它,心思全都被地窖里的药酒给勾了去。
最先放进地窖里的一批雪莲酒已经酿好了,不好一直搁着落灰,还是卖出去比较方便,心里头这么琢磨着,盼儿因为不方便亲自出面,就找了个伶俐的小侍卫,让他端着酒坛子去了边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云来楼。
一个小小的侍卫,云来楼老板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这侍卫背后的主子,却是他得罪不起的。
堂堂的将军夫人,她男人在边城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这种人就算是想将云来楼直接夺了去也费不了什么功夫,现在只是想在酒楼里兜售一种药酒,又喝不死人,云来楼老板哪里还生的起拒绝的心思?
做生意主要讲究的就是以和为贵,盼儿一开始也没打算透出自己的身份,偏偏那云来楼老板实在是黑心的紧,小侍卫找他谈生意,这人竟然要收走五成利,那坛子药酒本身就是难得的好物儿,里头用的药材年份都不算短,花费了不知多少银子,要是真一刀砍下去五成利,盼儿费心费力弄出来的灵泉水就相当于白送了。
她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亏,等那小侍卫回禀时,盼儿懒得跟云来楼老板虚与委蛇,直接让小侍卫拿了令牌,表明身份,那老板登时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直接咬断了直接的舌头,再也不想着怎么捞油水了,将药酒收下,也没提银子的事儿。
见着云来楼老板如此胆小,盼儿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没打算让这人赔钱,在售卖雪莲酒之前,小侍卫先倒出了一小杯,给那满脸横肉的老板尝了尝。
云来楼在边城是最大的酒楼,虽然地处偏远,那老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也是能分辨出好东西的,雪莲酒刚一入口,虽然滋味儿略略发苦,但却带着一股药材的清香,入口醇厚绵密,舌头好像都快化了似的,绵绵酒液进到肚子里时,那股热流缓缓涌出,漫向四肢百骸,舒爽通泰的感觉让云来楼老板忍不住闷哼一声,一张脸因为兴奋涨成了猪肝色。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云来楼老板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因为虚胖,男人的体质并没有多好,此刻额头上都挂满了水样的汗珠儿,他也不在意,随便用肉乎乎的手背一抹,胖脸上满是贪婪,扯着小侍卫的袖口就不撒手了,口沫横飞的道:
“这药酒叫什么来着?雪莲酒是吧,只有这么一小坛子实在是不够卖,麻烦兄弟再去跟夫人商量商量,多弄几坛子过来,老谷我只要一成利!”一边说着,这胖老板还伸出手指比了比,满脸肉疼。
小侍卫被他摇的头昏脑胀,才反应过来这老板竟然姓谷,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好声好气道:“谷老板别急,夫人是想着让您先在云来楼中卖上一阵子雪莲酒,好与不好就能显出来,要是买的客人多了,谷老板自然不会吃亏。”
自打知道了小侍卫的主子是谁,谷老板就知道银子肯定是不好赚的,不过想想雪莲酒的滋味儿,他又舍不得将人从云来楼里请出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谷老板开口道:“就按着夫人的意思,先卖着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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