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小姐一直唯唯诺诺,不被礼遇也不以为意,如今一回了京就这般硬气了。她是王妃那里的老人,就是四小姐院里的人也对她客客气气的,何况这个娘亲出身卑贱的病秧子。
听说卫夫人入府时虽是良籍,早年却也出没花柳之间,估摸着是被王爷赎身改籍再带回来的。先王妃对后院之事不管不问,才让这种不清不白的人也有了名分。
若换成她们王妃,哪里能容得下这种下九流。这么多年了也还只是个夫人,王爷连见都不愿见她,可见恩宠尽失。以后五小姐的婚事乃至嫁妆,可都得看他们王妃的意思,居然还对她如此拿乔!
张婆子没听到南枝喊她起来,只能接着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发作一二,却见一个丫鬟上前禀告,说世子那里的人来了。接着便看到一个长得很有几分清秀机灵的半大小子,步履如风地上前,恭敬一礼:
“县主吉祥,小人是景明院的奉善,奉世子之命来给您送东西。世子还说您路上奔劳,这几日需多加休息,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您是陛下亲封的县主,金枝玉叶,府里若有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您,只管发卖了去!”
“快快请起,替我多谢哥哥了。”
南枝心里夸了句好小子,真会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世子交情有多深呢,于是也不喊“世子”和“兄长”,直接顺坡下称“哥哥”了。
世子?
世子一向和府里人不亲近,如今居然打发院里的人特意给五小姐脸面?
五小姐何时就搭上了世子这条船?言语间还如此亲密?张婆子打了个激灵。
南枝让点墨接了膏药,像是这才意识到张婆子还跪着似的,一叠声请她起来了,不等她说话,又客客气气地问候了几句王妃的身体,顺理成章地让她复命,堵绝了她所有的话头,就让松云直接送她出去。
张婆子脸色难看,见南枝已然和奉善说上话了,只得离开,这回倒是没又忘了行礼。
眼见着那婆子走了,松云掐着腰“啐”了一口:“呸,这老虔婆平日里作妖惯了,真把自己当个老太君了!”
竹云倒是有些忧愁:“可她毕竟是王妃的人,这回去后跟王妃说了,让那院里对小姐不满可怎么办?”
“你傻啊,这是刁奴不敬,传出去妨碍的是王妃娘娘的名声,小姐提点两句,才显得出娘娘的爱护和小姐的孝心。
她们才是正经的母女,哪里是一群小人就能挑拨得动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松云特地放大了声音,见院外那群奴仆各个噤若寒蝉,这才满意地进去了。
院里南枝对着奉善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她乖觉,没有径自打探些敏感的问题,只是问了世子如今的口味变化,还有王府里的人事变动。
六年前王府的几位大小管家几乎都是王妃的体己人,但她今天看到的却没有几个熟面孔。大管家倒是第一时间去了王妃那里孝敬,可看他的穿戴和其他人的态度,也不似以往那般只手遮天了,想来是被人后来居上,退居二线了。
奉善一张嘴如铁锅炒黄豆劈哩叭啦,把如今主事之人和其中干系说得十分利落清楚,却半点不涉及景明院内的事宜。
这几年时不时有不同势力的人,以为世子年少可欺,便想安插人手入府,却被世子借力打力,撸下了不少两面三刀,卖主求荣的小人,如今统领王府的管事几乎都是世子的人了。
但如今王妃重新执掌中馈,世子做儿子的也不好再插手后院之事,里面账簿交接只怕又会起摩擦。奉善对着南枝不隐不瞒,也是希望她能投桃报李,看顾一二。
世子意在前朝,也没想过要和嫡母争势,为后院的三瓜俩枣闹得家宅不宁,只是王妃是个拎不清的,若被那起子不遂心的人离间了去,只怕生出事端。
说了半天,南枝又想起王妃让张婆子交代的事,问道:“这几年平家和王府有人情往来吗?”
奉善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宜王府受谢氏牵连后,平家就缩成了鹌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别人知道现任的宜王妃是他们家姑娘。
可叹王妃嫁入王府后对娘家颇多照顾,几个小辈的前程亲事也得了不少助力,一朝出事,平家连个为王妃送行的人也没有。直到近些年见温越又得陛下看重,平府才又往宜州书信往来,好一番骨肉情诉衷肠,看得王妃眼泪涟涟。
王妃对着她自个儿家人,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傻子,温越可不是,顾着嫡母脸面客套过几句,不冷不热。没成想他们家消息倒是灵通,王妃回京这床榻还没捂热呢,平府就派人来送了帖子,让王妃带着公子小姐回去看看父母兄弟。
南枝心中腹诽,这群人心里怎么这么没个计较?
宜王既然已是储君,哪怕未真正受封也是半个“君”。他一回京,还没来得及面圣,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呢,你做臣子的不自个儿来拜见,反倒是现赶着让他正妃去看娘家,你这娘家的脸面比天家的还大?
王妃居然还喜出望外,巴巴地安排着要把儿女们打扮得光鲜,带回去给王府长脸,可真是……让南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五小姐放心,此事小人会回禀主子。”
南枝眼明耳清,见这小子言语间喊得不是“世子”而是“主子”,而且一举一动分明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把式,心下明了他不是普通小厮,更加感念世子对自己的看重。于是吩咐了点墨一声,递给了奉善一个犀角韘来。
“今日匆匆忙忙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玩意儿你拿着玩吧,比放在我这儿有用。”
奉善眉飞色舞地接了,戴在大拇指上发现大小正合适,忙告谢退下了。
这种坡形扳指不比那些王公贵族装点门面的饰物扳指,本就是习武之人射箭时保护手指所用。这五小姐只是略打量了他手上老茧和伤痕,居然就看出来他最近在练习箭法,送出手的东西不名贵却十分实用,让他不仅敢收,还收得舒畅,啧,了不得。
送走了无关人员,松云忙着为南枝卸妆梳洗,又拿起温越送来的药膏:“这药盒做得好精致,上面的纹饰也很特别。”
“那是少府监的铭纹,刻记都有字号,记录在案方便来往转手,说明这东西是御赐的。”南枝把手放在松云掌心让她上药。
“原来如此,看来小姐没白费那么大功夫磨那念珠。”松云更高兴了。
因那念珠小姐路上没少问自己,她也凭此成了小姐的得意人。如今有世子照拂,小姐日子一定能过得舒坦不少,她这功臣也可沾点光。
“从这院子到药膏,世子殿下对小姐真看重,这亲厚劲连四小姐六公子也比不过。”
南枝神色却没有喜意,等松云收拾完了,把人打发下去了:“明天要给王妃请安,你退下早点歇息吧。”
等人都行礼退下后,她的视线却移向梳妆台的钗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根玉簪。
通体纯白,簪头雕成了几朵郁李花的形状,华叶同开,恍若积雪。
兄妹多年不见,互赠手信本是常事,什么钗环玉佩,或者书画摆件,都无甚惊奇,可哪有做兄长的亲自给妹妹簪的……又不是及笄之日给她正笄。
而且这发簪偏生是郁李花的样式,可见当年的事情他不仅记得,还记得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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