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可能是她之前哭闹得过于厉害,世子怀里又实在舒服温暖,她竟然就心大得直接睡过去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躺在自己屋子的小床上,身旁只坐着她娘和点墨。
听她娘所言,世子只说她在后苑睡着了,并无他话。她娘这等鬼灵精,一看就知道背后有隐情,只是看南枝确实只是睡着了,也没有受伤,所以没有直接问出来。
南枝自知闯了祸,没有隐瞒,便全盘托出了,说完就看到她娘那个缺心眼的笑得直抽抽。
“……”南枝气得肝疼。
“哎呦你这破功夫,学了才几天就去爬墙,还摔下来,以后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我说世子那衣裳那么好的面料,怎么被糟蹋得皱巴巴湿答答的,原来是你哈哈哈……”
“娘亲,”南枝干笑了一声,“您还是先想想,父王问下来,咱们怎么砸锅卖铁赔那花吧。”
“……”她亲娘沉默了一瞬,直接把她提溜起来,“我看看把你再养肥几斤,拖出去卖了能卖几两银子。”
卫夫人嘴贱,自然真不可能把女儿当猪崽卖了,于是派点墨出去打探消息。却听闻是谢二公子揽下了这事,只说是自己和世子过招,学武不精毁坏了罗带新雪,和宜王百般道歉,又拿谢府几株更难得的珍葩时卉给宜王谢罪,没有半点风声传到她头上。
南枝放下心来,又不禁悔上心头,十分歉疚。说到底此事是因她而起,他二人也是为了救自己,当时心血来潮卖惨求饶只想推脱,如今再看实在是小人行径。
于是她穿戴齐整,啪嗒啪嗒跑去世子的院里,想找谢二公子道谢。却见她那嘴硬心软又可恶又可亲的世子哥哥,好不惬意地斜靠在树下,一手执扇,一手对着石桌上的棋盘摆子。
南枝行了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没发现谢公子的踪影。
“找谁呢?”温越拈起一枚白子把玩,眼睛是看着棋盘的,活似用额头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谢二早回去了,这下子少不了舅舅一顿打。”
南枝满眼愧意,小脸通红,“谢家哥哥……没事吧?不然还是告诉父王这事的真相吧。”
她这回倒是真心实意,谢二公子良善,又是破财又是挨打的,实在是无妄之灾。
“是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不该去偷花,如果想要应该直接告诉娘娘。”南枝垂头丧气。
“还有呢?”
“不该……利用谢家哥哥的好心……”南枝越说声音越小,本来只是想耍小聪明躲过惩罚,被世子这样一通逼问,她才察觉到自己确实是起了存心利用的心思,扮做柔弱悲惨,借他人对自己的同情来逃避责任。
温越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拿纸扇敲了下她额头。
嘶南枝想拿手揉一揉,没敢动,她这好哥哥下手还真不轻。
“知道就好,此事我已经告诉了母妃,接下来一个月你需得去她房内侍疾,便当作赎过。至于那花,我和谢二已经赔了,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南枝傻眼了。
对于谢王妃,她实在是,有些发怵。
但她又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好又说:“可是谢家哥哥是无辜的,他真要挨打吗?世子哥哥能不能……给他求求情哎”
话未说完,温越就一手掐住了她两边脸蛋,直把她一张小嘴掐得嘟囔起来,皮笑肉不笑:“小丫头片子,还挺惦记他,此事我比他更费时费心,怎么没见你惦记我?
放心好了,你‘谢家哥哥’得的好处比放的血多,此时正甘之如饴呢!”
说着,可能是觉得这小女童肉嘟嘟的脸蛋手感实在好,又捏了一把才收回去。
那日心虚的南枝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讨好地凑到了世子身边,看他一个人摆子自得其乐,却怎么看也不懂,最后在世子的院子里左游右望,被这里各种新鲜事物看花了眼。
世子的侍从还端来盘松子百合酥给她吃,吃得一脸满足的她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去王妃那里侍疾好像都不算个事儿了。
事实上也确实不算个事儿,之前不怎么接触,见侧妃娘娘们视王妃如洪水猛兽,她还以为王妃是什么苛刻严厉的性格。不料去侍疾之后,她只是陪着说说话,念念经,一起吃饭,并没有受到什么责骂,也没有做许多活计。
谢王妃于年幼的她脑中,原本肃穆威仪的面容渐渐被取代,变成了一把腌入味的药草清苦香里,素服披发,合掌念经的身影,和摇曳烛火里苦苦抑制的咳嗽声。她的脸已经模糊了,看向你的目光也是轻飘飘的,却能让你十分安然宁静。
一月之期一到,王妃将一只小巧精致的银镯戴在了她的手腕上,第一次亲近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声音不疾不徐,如清风入耳,直吹进了她的心里。
“你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利用自己的优势,这是件好事。我们女儿家平生多艰,聪明总比不聪明的好,不要信什么‘傻人有傻福’,那是因为傻人吃了亏去还不自知罢了。”
她的声音温柔,眼神却又有些冷酷,“只是你要记住,你的聪明要使对地方,使对人,不要用在那些对你抱有善意的人身上。”
南枝心中暗服,孺慕乖巧地望着王妃点了点头。
她回去后便发现,王府里的人以为她得了王妃青眼,再也不敢当着她的面乱嚼舌根了,恭敬许多。甚至听说温西瑶因为乱发脾气的事情传到了王妃耳里,被罚抄佛教,也消停了不少。
南枝后知后觉,去王妃院里侍疾这事,根本不是惩罚,甚至是种施恩。
只是,没等到她感念在心,得以多多孝敬王妃,没多久谢家就牵扯进了军械倒卖和国库亏空案里,接连下马。
那一年前朝政权交接,刀光剑影,厮杀不绝,血流成河。王妃得知兄长家出了事,病情加重,溘然长逝。只过了一个月,宜王就匆忙立了平氏为正妃,恨不得立刻与谢家撇清关系。若非谢皇后还在世,只怕温越的世子之位也不保。
最后谢家家主被处以极刑,谢氏长房之人被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
那位对她施以援手的谢二公子,她还不知道他从世子那里得了什么好处,甚至连他的面容都不太清,就从此销声匿迹了。也许是死了,也许是逃了,总之南枝再没打听到他的消息。
自那时起谢家就成了禁忌之词,天子一怒之下,连谢皇后都被褫夺了凤印,宜王一介堂堂亲王都受牵连被贬,谁人敢提他们的下落?
那句迟来的道谢,再也没能说出口。
如今她已经不缺首饰了,王妃送给她的镯子也小得无法再戴,只能收进了妆盒的最底层。她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兵荒马乱、物是人非后,这等轶事应该早就被世子抛诸脑后了,不料他居然还记得。
这支郁李花簪,就像是某种迟来的补偿,他作为兄长替妹妹圆了儿时那点缺憾;又像是一种纪念,寄托了对那日第三个人的哀思。
更像是一种承诺。
这枝郁李花,不会再如那日的罗带新雪一样弱植欹危,脆弱不堪,轻易销烁了。
宜王府,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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