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街是梁京夜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云集了整座京城有名的酒肆饭馆,乃至花楼赌坊。足有三层高的百鲜阁此时正是座无虚席,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仆役脸上堆满了笑容,手上端着的菜肴佳酿,香味能直铺到了十里路外。
“筝年以茶代酒,先敬二位一杯!”
邱筝年慢拢广袖,姿势优雅地敬了一杯茶,晏临章和南枝亦回敬了一杯。
“饭菜都上齐了,客官们请慢用!”小二奉来最后一道压轴菜,放到了最中央,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慢慢地退了出去。
邱筝年订的是间视野甚好的雅间,坐在此处透过窗户往外看,太明街上一览无余,皞然的月光也流泻进了几人的身上。
“这道江瑶清羹,可是百鲜阁的招牌菜!”晏临章见南枝喜欢,开口介绍道,“是将南边岁贡的车螯肉柱,剥皮去筋,蒸熟干炒后再以高汤煨之,百般工艺再调成薄羹制成。满京城里,也只有他家做的最地道!”
南枝用勺子舀着慢慢品味,心里甚是喜欢:“确实好滋味。”
“这家虽然不是梁京里最贵的饭馆,菜肴却都做得精致干净,陈设也典雅不俗。”邱筝年将江瑶清羹推到了南枝面前,语调略有怀念,“祖父往日便常爱与好友来此。”
“邱老先生他……现如今身体可好?”晏临章迟疑地问道。
邱筝年摇了摇头,“不瞒二位,其实我也不知道。”
南枝诧异地抬起头来:“邱老先生没有和姐姐联系吗?”
“祖父性格淡泊而恣意,不愿为尘世所困,他临走前便对我说,要如闲云野鹤般游历山川,见世间百态。不许我打听他的所在,必要时他自然会回来。若是有朝一日……”
邱筝年垂下眼睛,“回不来了,也要我不必放在心上,只说人生一世,缘生缘灭,自有定数。”
好家伙,邱老先生这堪破红尘的觉悟,怎么跟出家得道了似的?
“我也悄悄派人跟过他的,可惜都被他甩开了。”邱筝年无奈一笑,“长辈既然心意已决,我做孙女儿的自然还是遂了他比较好。”
那时候三皇子因叛乱之罪伏诛,戚杨二党把持朝野,朝廷内外一片乌烟瘴气。祖父试图力挽狂澜,却终是一败涂地。她虽然深居闺中,也察觉出国力日渐衰微,人人如惊弓之鸟。
祖父一日衰老似一日,甚至怒急攻心,呕出血来。
他血都没擦干净,就拿着彻夜不休重新完善的革新之法去面圣。老朽残躯,在雪地里直跪了快一天,也没能见到绍永帝一面,最终万念成灰,挂印而去。
邱筝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走了也好,继续为这社稷呕心沥血,以一人之力对抗六族,只会熬尽生机和期盼。就此而去,放开了心境,或许反而能柳暗花明。
“今日杨家给了这么多赔金,我不能都收。杨家若不是看到有晏大人在场,不会顾忌着怕闹出来,掏出这么多银子息事,不如将它一分为三,我们各自有份。”
“邱小姐此言差矣,无论如何这都是杨家给你的,我怎么能收。”
南枝倒是不跟邱筝年客气:“既然姐姐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和你兜弯子了。你知道我想做个生意,只是我年纪小没多少资产和门路,姐姐若是有心,我这一份便放在你这里,做个投商的本钱。”
“南枝想做什么生意?”
“女娘们的妆粉香膏。”南枝拍了拍手,让松云把一叠纸拿出来,“这是我这段时间草拟的章程,虽然粗糙,姐姐先看看吧,你有经验,或许能看出有什么问题。”
晏临章看向了她,“县主要做生意?”
“正是,先试个小的,不行也亏不了多少。”南枝也不瞒他,指着那计划书跟二人介绍起来。
若要开坊子,就得招人,这方面晏临章应该比她有门路,人多好办事,他的人品她也信得过。这种事在做出点名堂之前,她也不想让世子知道,万一没个水花只听个响,还挺没脸。
“晏公子如果感兴趣,要不要也试试?”她记得之前上京时,晏临章还和她抱怨过他养的那些马何等精贵,简直是吃银子长大的,他又爱收藏些名枪名器,手头着实不宽裕。
“我一个男子,对女儿家的脂粉,实在是一无所知,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晏临章倒是心动,却又自觉自己对于此道十成的外行,能做些什么?
“做脂粉生意,又不是得主人家自己上手做上手买,我虽是女子,也不敢说精于此道啊。”
南枝看他跃跃欲试又迟疑的俊脸,笑道,“内行事当然要雇内行人做。至于晏公子您,别的不说,工坊若要招人买工,购买场地,你们龙武军和牙行们应该有交涉过吧,比我肯定有用,怎么可能帮不上忙呢?”
晏临章将那章程书细细看了,越看越慨叹她考虑之周全,心中惊艳。
县主才多大,居然能想得到这么多。重要的是,她竟然有这一份无所畏惧的闯劲,实在令他折服。
他虚长她好几岁,明明已经心动,居然还畏葸不前,百般顾虑,实在不该。
“既然县主看得上我,我便也跟着走这一程!”晏临章将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了,褪去了那点犹豫。
邱筝年指着那文书,沉思片刻:“可以试试,我知道京郊有些人家,有空置的庄子想要租赁,就在我的织坊不远处。不如便用今日得的这些钱,抽出一部分租下一个做工坊。”
“招工之事,我会让心腹去问问梁京里消息灵通的人。”晏临章沉吟道,“只是建坊需要字号契书,记在何人名下呢?”
“我在宜州有些自己的人手,可以信得过,他们原本就想上京奔个前程,只是需要先料理好那边的事,算来不用多久也该到了。”
三人一边细品佳肴,一边又讨论起更多的细节问题,补充了许多疏漏之处,说到兴头之处愈发热火朝天起来。
雅间外听候差遣的奉善抱着刀,打了个呵欠,对松云说:“五小姐他们怎么还在聊,这天可不早了。”
松云坐在小桌前,吃着邱筝年拨给他们几个的饭菜,香得舌头都要咬掉了,听到他说话,才不舍得咽下一口蟹肉:“应该也快了吧,难得小姐高兴,跟好友聚聚怎么了,王妃和世子……应该不会生气吧。”
宜王府对家里孩子教养向来严格,出门往来都需要报备,一来怕孩子们去了些乌烟瘴气之地,二来也是为了安全。
可是小姐今天出门已经报备过了,她又向来乖巧,不让长辈们操心,偶尔回晚了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吧?
酒足饭饱,南枝看了一眼天色,“呀,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别的之后再商议。”
“确实晚了,在下先送二位回府吧。”
“对了临章,你知道这百鲜阁里什么酒最有名,滋味最好,最让你们男子喜欢吗?”南枝突然想起一事。
经此一晚,他们三人倒是更熟悉彼此了,既然上了同一艘船,索性扔了那些个“公子”“小姐”“县主”的敬称,以友人之礼相待。
“我想给世子哥哥带回去一壶。”她今天倒是从早到晚大饱口福,差点忘了答应给府里那位带的东西。
“酒?”晏临章诧异,“给世子带的酒?”
“没错,若有那等风雅的清酿就再好不过了。”
“世子他近日不是重病吗……”晏临章迟疑道,“喝酒没问题吗?”
“……”让她给忘了,世子自上个月就躲懒翘班,都在府里“养病”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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