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缓缓地眨了眨眼,试图给那位哥哥掩护住他的装病大业:
“他……确实病了,病好久了,所以这不是心中郁卒,想借酒浇愁嘛!按照大夫说的,偶尔喝喝没有大碍,把那郁气发了出去,反而能好得更快呢!”
她可真能编。
晏临章听闻此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虽是微末小官,但一直敬佩世子大义,周旋于戚杨两党之间,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
今遭他受此劫,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是相信他的。希望他不要心灰意冷,陛下虽然受奸人蒙蔽,停了他的职,但此案未必没有转机,还请世子保重身体。”
宜王世子在朝这几年,针砭时弊,权道济世,在户部又对他哥多有照顾,对他也伸出过援手,他对于此人还是好感居多的。
何况……世子还是她的兄长。
晏临章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南枝身上,只见她垂首不语,只露出一截皓白凝脂的脖颈,浸润在月光之下,细腻得生出丝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的喉结滚了滚,又连忙知礼地移开了视线,心中一乱。
晏临章倒是心猿意马地暧昧丛生,南枝却低着头掩饰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世子被停职了?
此案?固平山之案?陛下受奸人蒙蔽?
他怎么了?此案怎么会扯到他的头上?
南枝攥紧了拳头,这几日看府里明明毫无异色,怎么会……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心里有事,谢绝了晏临章送她回府的邀请。等一上了宜王府的车驾,就把奉善叫了上来。
“奉善,我问你,固平山的案子怎么样了?陛下……把世子怎么了?”
她也不想兜弯子,世子若是不想她知道,她怎么撬也撬不开奉善的嘴,还不如再去别人那里打听。
果然,世子并无意隐瞒于她。奉善见她问了,就一五一十把三司查到温越头上,绍永帝大怒,罚他停职思过的过程说了,甚至还不忘声情并茂地演起戏来,手脚并用,力求完美还原当时的情景。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老天爷都在为我们主子痛哭喊冤!我主子病得跟条水鬼似的,差点被宣定门前的大水沟给冲走了,还好我及时发现,把他从雨里捞鱼似的捞了上来,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回来之后还要强作笑颜……”
好小子,世子知道你这么形容他吗?
南枝本来心里忐忑,见这小子感情充沛,手舞足蹈,大放悲声,换个装扮上个妆,都能上台子唱出孟姜女了,嘴角抽了抽。
看来她不用担心了。
“我就问一句,”她没好气地打断了奉善的滔滔不绝,“他到底真病假病?”
“……”奉善磕巴了一句,顶着她不善的眼神,老老实实回复,“主子……嗯……让辛大夫给他配了个药,吃下去就像病了一样。”
哦豁,辛夷大夫还挺全能。
南枝放下心来,那她的酒还是没白买。
景明院的樟树是从建府之前就有的百年老树,虬根挺干,枝繁叶茂,月色映下了粼粼波光。温越就半靠着树干,闭着眼睛,惬意地躺在了这湾月光做的悠悠积水里。
“还没睡啊?”
窸窸窣窣的走动声,随着一声气音,兀然响在了他耳边。
“没睡,这不是等人吗?”温越连眼睛都没睁。
本想吓他一吓的南枝撇了撇嘴,“谁啊,劳烦世子殿下大驾,等了这么久?”
“等一个说要给我带酒,却把我的人拐跑了,还玩得乐不思蜀的小骗子。”他微微扬起唇角,声音带了笑意,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都被月光照出了三分温柔来。
“谁是小骗子。”南枝拿出一个细长的通身纯净的青白玉瓶,用瓶底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喏,玉瓶盛来琥珀光。”
温越支起长腿,也不接酒,直接将那塞子去了,就着南枝的手轻嗅了一下。
“嗯百鲜阁的琥珀光,十年了吧。”
温越并不嗜酒,但也算好品酒,尤其是这样醇香迷人,从采摘到酿造,从酒水到器皿,都无一不精心,无一不精美,无一不精究的,最得他这事儿精贵公子的心。
南枝笑眯眯地喂他细酌慢品,看他眉眼间都是怡然陶醉,促狭地往上一使劲,想趁机也喂他鼻子一口。
却不想温越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她的打算,先一步攥住了她的腕子。
“哎?想干什么?”他悠悠地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点漆般的眸子。
四目相对间,只余溢散开的酒香,混着二人的呼吸,萦绕其中。
太近了。
温越凝视着她,目光里那原本笑意盈盈的少女,怔怔一瞬,白皙的耳廓爬上了一丝酡红色,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靠得似乎太近了。
但是,并不反感,甚至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正契合了他此时那点浅浅的醉意。
手里攥着的那截腕子,也凝滑得好像浸润水中的宣纸,细而精致,让他有些不想放开。
南枝只觉得这气氛有些微妙而灼然,错开他的目光,故作没泼成的失望:“你是长了第三只别人看不见的眼睛吗?”
温越把手松开,示意她坐到旁边。
“这酒挺贵的,我的鼻子可喝不起。”
“那可未必,我看世子的鼻子比琥珀光贵多了。”南枝哼哼唧唧,“而且这酒钱有一半是临章出的,他要谢你上次帮他解围呢,我才不心疼。”
嘴里的酒突然就不香了。
“……”温越眼皮一跳,“临章?”
晏临章?
这才多久,上巳的时候不还喊“晏公子”吗?
他皮笑肉不笑:“你今天是去赴他的约?”
“不是啊,我去见筝年姐姐,正好遇到他了。筝年姐姐就做东,请我们二人在百鲜阁吃了一顿。”南枝没有觉察到他的语气,“不然我可不知道梁京里还能有这样的好酒,连世子都如此爱惜呢。”
“又遇到他了,梁京这么大,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总是遇到他?”温越说完,细品了一句,怎么觉得他这语气酸不拉几的?
南枝也听出来这句话的微妙,试探道:“世子……不高兴?”
……她是不是想多了。
还是说晏临章什么时候得罪过世子?
温越顿了顿:“我只是奇怪罢了,没什么。”又像是说服自己似的添了一句,“何况众口铄金,我不是干涉你与人相交,只是你们……男女有别,为你清誉,还是稍微注意点。”
“我又不是单独和他出去,还有邱姐姐跟一帮丫鬟小厮呢。”南枝把酒瓶塞又给塞上了。
原来是为了王府的清誉……果然是她又想多了,啧,早说了别自作多情,人家只是出于兄长之义的谆谆教诲罢了。
“你……”温越沉吟,“你若是真得和他……”
“想什么呢?我才多大,和他认识了才多久。”南枝听得一个激灵,连忙打断了他,“世子哥哥,您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温越微微舒了一口气,见她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发髻:“是我置喙了,你是心里有数的人。”
“我没生气,知道你是担心我。”南枝举起了玉瓶,“还喝吗?”
“放下吧,再喝就醉了。”温越眨了眨眼睛。
他现在就已经醉了吧……南枝心里想,今晚的他好像比平时要幼稚随性一些。
还总是像这样,用那双生得多情的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她笑,太过分了。
南枝不自在地把酒瓶往他身边一放:“那我走了,你别躺地上了,小心装病成真病。”
“咦?这就走了?”温越一手倚地,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停职的事。”
“我有什么好问的。” 她哼哼唧唧,“你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吗?早八百年就开始称病,显然早知道会有这出。”
“你不问是不是我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重要的是结果和你的本心。”
“什么结果,什么本心?”温越的酒意有些醒了,饶有兴趣地看向她。
“韬光养晦的结果。”南枝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又飞速收了回来,“护住王府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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