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晴了许久的梁京城忽降大雨。百姓们纷纷走出房间,喜气洋洋地倚在门口,看清凉的雨水疏散去了暑热的蒸气,邻里之间彼此商议着雨后去哪里观夏。
悦己阁内,邱筝年清点完这个月的账册,和卫朗讨论着接下来的不同产品的经销情况,见窗外突然下雨,蹙起蛾眉。
“邱小姐,今日雨大,一会儿小人给您配个马车回去吧。”卫朗见她突然生出一丝愁绪,以为她是怕耽误了回去的时间,忙道。
“多谢,不用了,卫掌柜。”
邱筝年面上笑意清浅,心中却忧虑。
梁京雨势如此汹涌,不知道丹州那边如何了?这个时候永定堤根本来不及修好,若也来了这样的大雨,水势再次上涨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祖父和南枝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从祖父那封密信到了皇帝案上后,邱府附近就多出来许多可疑的身影四处走动。
幸亏恪郡王早有猜想,安排了人,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希望他们能一切顺利。
轩窗为图景,框住佳人一道盈盈的侧影,倒映在窗外楼下人的眼底。
多年之前,惊鸿一瞥,也是一扇轩窗,素裳的少女手执一卷文章,口中吟诵。
窗外风声萧萧,枝头花苞纷纷飘落,她支起窗户,低头的一瞬间,一朵绿萼梅,坠在了细削的肩头。
他站在百花之外,身旁的祖母扶着他的肩膀,声音里都是笑意。
“阿栩,那位便是邱老先生的嫡长孙女,邱氏温竹了。”
他没做声,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句,眼睛却没有从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身上移开。
“公子……”
杨家的护卫举起一把伞,急匆匆道,“您站在这儿做什么呢?雨下得这么大了,快回府吧……”
杨经栩收回了目光:“无事,走吧。”
窗前一支洁白栀子花被雨水浇打得颤抖着,邱筝年似有所感,下意识地往外面望去,却只见到了街道上匆匆避雨的行人。
杨经栩一回到主院的书房,便看到杨甫忱枯坐在座上,宛如一樽石雕。旁边跪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头狠狠磕在地上,是他从没见过的人。
他没有立刻推开门。
“派出去三波人手,也没能杀掉一个叶荥,好啊。”杨甫忱声音淡淡。
“大人!属下们再次查到了他的下落,已经又追上去,想必这次定能”
“我只要结果。”杨甫忱的手缓缓抚过桌上的密信,“不要假设。”
“是!”
“丹州的事情你盯紧了,当年御史台和都水监的人,再确认一次是否都处理了。”他闭着眼睛,捏了捏有些疼的额角,“让三郎去工部把卷宗也核查一遍。”
“还有……此事不要让五郎知道。”
杨经栩的手掌蜷起,攥成一个拳头,没有出声,转身离去。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懿德夫人坐在湖心亭的美人靠上,沉默而倦怠地凝望着雨脚击打着湖面的情状。距离她的寿宴才不过几个月,她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祖母。”杨经栩“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孙儿有愧。”
她的喉咙里溢出声寥落的叹息,“痴儿,你愧什么呢?”
“祖母,孙儿这一生中,有两样最为看中的事情,没有它们,就没有今日的我。如果有一件事,必须从它们二者之间做出选择,舍其一,孙儿该如何是好?”
“当你跪下来的这一瞬,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了,不是吗?”懿德夫人忽然笑了,眼角笑出沧桑的纹路,“你嘴上在问祖母,其实,心里却是决然而不悔的,你就是这样的孩子啊……”
听到祖母这句话,杨经栩深邃的眼睛仿佛凝住,又找回了落放之处。
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丹州刺史府。
叶荥被名义上好生照顾,实则严密看管了起来。
“启禀殿下、姚大人,属下已经将那伙刺客们收押入府狱,听候发落。”
温越瞥了一眼斜倚在座位上的姚九思,硬是把普通的太师椅,靠出了民脂民膏的味道。
“姚大人,审讯这件事,还是辛苦您了。”
“殿下真是抬举下官了,下官一介小小的宦官,又不是大理寺的杨大人,哪里会审犯人?”
温越连轴累了许多天,以至于一不小心把南枝都给弄丢了,心里正窝火呢,巴不得赶紧把活都丢给这个姗姗来迟的太监。
“姚大人在本王面前自谦什么呢?” 他挑了挑眉,“大人把当年审问庶人温祈的本事拿出来一小半,也能把这群人祖宗十八代都榨干净了,或者拿出来一小半,跟本王这名小侍卫交手的耐心,也绰绰有余。”
“……”奉善一脸菜色地从姚九思的身后,默默地走到了温越身后。
“殿下一进东陵,就急着跟下官分道扬镳,下官自然难免担心,是我粗笨,拖累了殿下,故而惴惴不安,不敢应下。”
……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呢。
温越一直自诩睚眦必报,遇上牛鬼蛇神也能给对方剐下一层皮,没想到今日碰到了对手了。
“叶荥之功,便算在大人头上。”
姚九思缓缓扬起个笑容:“多谢殿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从这些人口中把幕后黑手的消息撬出来,一一呈报给陛下。”
他从腰间取出那个其貌不扬的刀,一把扔进了奉善的怀里:“喏,弟弟,刀还你。”然后带着隐山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奉善刚露出喜色,把爱刀浑身盘溜了一遍,觑了眼主子的表情,又赶紧低下头。
“你跟姚九思交手,看出来他的功夫底细了吗?”
“主子,此人武功揉杂百家,出其不意,奉善看出了好几家的影子!而且看他身法,绝对是从小就洗筋伐髓开始练起,绝对不是我们所查出来地那样,入宫净身后才练。”
奉礼之前所查,姚九思原本为南府邝州别驾的庶子,父兄因为牵扯进盐矿案被抄家,被迫入宫。但按照邝州人所言,他小时候应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书生而已。
因为怀疑过他是顶替他人身份,温越连带着把跟他同年入宫的其他少年也查了,底细下落全都清清楚楚。
“丹州之事结束后,让行风把时间扩大到三年再排查。”他就不信,抓不住这狐狸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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