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章对她太好了些。
是她过于敏感,自作多情了吗?
南枝心中犹豫,可是别人毕竟没有说破,自己总不能陡然冷待吧?也许只是他生性温和又慷慨呢?
不对为什么察觉到这个可能性,她第一反应是抗拒?
她马上就要及笄,与其等着不怎么靠谱的王妃给她相看,当然还是她自个儿挑更好。入京这几个月间,她也认识了不少男子。但论人品门第等等加起来,和她相处最多的晏临章,无疑是最出色的那一位。
他是很好的一个选择。
可是……
“还是不必了,王府里的马奴没有你这儿的精心体贴,它自幼在这里长大,何苦让它离开家园和亲人呢?”南枝笑了笑,委婉地拒绝了。
她很喜欢这匹小马,却不见得一定要据为己有;
就像她和晏临章相处得很愉快,却只是朋友间的欣赏,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晏临章还想再劝,见她话头肯定,只好作罢。
“今日多谢你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正好我请你去百鲜阁吃一顿。”
既然察觉到了这点可能,南枝便不愿意再欠他的人情,还是精打细算,有借有还比较合适。
梁京。
鹊来轩最顶层的雅间,却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小二将佳肴美酒一一奉上,对着贵客们说了些吉祥话。上座的邵霁拍了拍手,便有人掀起珠帘,领着四五个婀娜的女娘步步生莲地走了进来。
堂上众公子不由得拍手称好,更有与他玩得好的,直点出了那抱着琵琶的女娘的名号,点起了时兴的新曲子。
也有性子谨慎的,用余光偷偷觑了眼主座那位,和同伴咬耳朵:
“今日是为了恭贺恪郡王荣封,才摆了这筵席,邵小爷这般随意,会不会……”
“你傻啊,人家是一同长大的表兄弟,关系亲着呢。难得能与恪郡王同席,自然要办得妥当周到,请些助乐的女娘不正好尽兴?”
担忧的那人见温越歪坐榻上,支着一条腿,闲闲地喝酒,并不因邵霁的行为动怒,才放下心来。
乐伎调好了音,涂抹了蔻丹的葱葱玉指一拨,便如有碎玉流珠自那弦上悠悠泻下,轻拢慢捻间,清音徐徐,吹入人耳,歌女打着拍子,柔声唱和,嗓音婉啭,咬字多情,盈盈的秋波顺着一双媚眼,也跟着流进诸人的心河里。
“怎么样?好听吧?”邵霁碰了一下温越的胳膊,挤眉弄眼,“这可是我新寻来的好宝贝。”
邵霁早想着要带出来和好兄弟一同赏玩了,见温越有事约他,索性以庆祝他受封为由起了个宴,把这群常一起玩的公子聚到了一起。
“好听。”温越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拍打,“是你新做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可惜才做了半阙,后面没了灵感,与其狗尾续貂,不如做个残曲。”
邵霁是个锦绣丛里养大的金玉公子,爱玩,也会玩,工于谱曲,满梁京爱他的红袖娘,一半爱他的财,一半爱的就是他的才。
“我是个定不下心的人,随风而来,随风而走,自在得很。爹娘也知道我的性子,说我这狗脾性,若不找个脾性温和的,只怕家宅不宁。”邵霁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回答的却是温越没有问出口的另一个问题。
他这表弟特意约他,总不可能是为了什么前朝大事,当然还是因为西瑶表妹。
定不下心,脾性温和,这便是直接告诉温越,他对温西瑶无意,论情论理都不会去耽误她。
有了邵霁这话,温越便放心了,却见那伺候的女娘里,生得最为貌美的两位膝行而来,凑到了自己和邵霁身边,手捧着一碟精致的冷盘,想要近身侍奉。
白玉凝脂,芬芳馥郁,在朦胧灯影下分外旖旎,邵霁受用地食了美人玉指拈到嘴边的小食,熟练地挑起对方玲珑的下巴:
“不是人间凡花数,你多大了?”
“回爷的话,奴刚满十六。”
温越早就习惯了这表哥的做派,也不惊讶,只是推拒了女娘喂过来的小食,倦怠地挥了挥手。女娘委屈地退了下去,只好转而凑到了邵霁旁边。
“阿越啊,你这是念佛吃斋,念得入定顿悟,要脱离红尘了不成?”邵霁完全不能理解,他表弟一个刚及冠的青年,怎么能做到片花不沾的,甚至府里连个通房也没有。
“她们的样貌还不如我自己的,让我动什么情,起什么欲?”温越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袖子,自饮了一盏琥珀光。
“……”邵霁哑口无言,瞥了一眼他珠玉般的侧脸,把奚落又咽了回去。
行行行,您天人下凡,貌美无双,以后就抱着块镜子睡觉得了!
百鲜阁。
二楼一间幽静的雅间里,南枝按照这段日子注意到的细节,点了些对晏临章胃口的菜。
两人临窗而坐,跑动了一天的身子被晚风一吹,分外舒爽。
“请。”
晏临章神思不宁,放在桌下的左手小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连心佩。
“美人画之事,多谢你那位好友了。卫朗跟我说,有不少人觉得那画精巧,打探着画师名号,不知悦己阁这边需不需要替他遮掩。”
“他家道中落,囊中羞涩,故而时常为人作画赚些银两。只是毕竟身上还挂着国子监学子的身份,身为天子门生,诸多顾虑,所以对外只用别号,避雪居士。”
“好,我会注意不暴露他的身份,只是之后估计还有要劳烦他的地方。”
待用完了饭,二人便倚着轩窗,居高临下地眺望着百鲜阁下的景致,就着悦己阁之事聊了起来。
只是晏临章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天色已晚,他踯躅了大半天了,却还是没有找到机会送出那枚玉佩,只能一边答话,一边思索该如何转移话题。
那夜兄长对自己说的话不绝于耳。
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欲言又止,多少次凝视着她,想倾诉他的满腔衷情,却还是害怕剖白后令她厌弃。
少女半撑香腮,对着自己娓娓道来,眉眼舒展的样子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已经打听清楚,南枝并无婚约在身,这几个月也没见她和除自己以外的男子频繁走动。
窗户纸,总得有人来捅破。
“今日我约你来,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
南枝放下手臂,愕然地看向他,片刻盈盈一笑:“悦己阁的事……”
“我不是说这个。”晏临章却摇了摇头,愈发靠近。
这距离近得暧昧,南枝警觉地后退一步,腰肢却抵住了窗台的护栏,退无可退。
灯影下的年轻将军眸如点星,清俊的脸庞只在咫尺之间,呼吸交错间,热意蔓延。
“这枚玉佩是我自幼戴着的,我曾在佛前许愿,希望能遇见一个,可以把它送出去的人。”
他终于将那枚摩挲许久的连心佩解下来,握住了南枝的手:
“虽然唐突,但我很高兴,遇见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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