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璇说完,闭了闭眼,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面无表情。
她就是再迟钝,结合这些天孟玉修的言行,也该明白,那天母妃的信已经全让这人看了去。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说清楚了,让他断了那些念想,看清楚她的庸常丑陋,继续各自生活,互不相扰。
孟玉修捏了捏额角,表情颇为无奈。
就因为这个?
“阿璇,我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真正的梁京冷玉,是不是什么浪得虚名。只是想跟自己的娘子好好过日子而已。
这里是丹州,不是梁京,没有人逼迫你做神仙。”
孟侧妃这么多年都给她灌输了些什么啊!
“梁京种种,已是过眼云烟,你何苦还把自己困在那里?”
温北璇紧抿唇角,肩膀崩紧如欲裂的丝帛。
她是一片叶子,一生都随波逐流,没有真实的自我,没有想去的方向。只有和谢琢偷来的那一丁点岁月,是唯一的寄托。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违背了母妃的意愿,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却终成梦魇。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她还留在绍永十二年秋后的朱雀大街上,犹如孤魂野鬼。
孟玉修却说,那都是过眼云烟,该舍弃了。
可没有了那些,她又能以何为寄托呢?
清音台上影成双。孟玉修低下头来。
这一次,神情恍惚的温北璇没有躲开。
典礼结束,温越望了望左右,又把属官们问了一遍,也没看到姐夫的身影。
今晚这么忙,孟玉修去哪儿躲懒了!
找不到好用姐夫,温越只好顺势把事情全推给了正在兴头上的施老先生,走下了清连台。
他换上一身常服,问承雨:“阿枝人呢?”
承雨腹诽:就知道主子下来第一件事,肯定是问五小姐的去向,这也看得太紧了!人家小姑娘出去玩玩怎么了?
面上却十分正经:“主子,小郡主好像去城北的医馆送药去了,今日有梁京商户运来的货车,里面都是用得上的好药!”
城北云集了从附近几州赶来相助的医士,统一安排在刚建好的医馆中。经过这段时间的诊治,许多水患中的伤员都好转起来,医帐内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只有痛苦的呻吟惨叫了,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朝气。
南枝领着商户的人和医馆的文吏交接好,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帮着记录药材的种类数量。
写着写着,自来敏锐的她便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挥之不去,转过头,才发现有一个布衣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边捋胡须,一边看她写字。
“老人家,有事吗?”
这老人看着已经快六旬,微微凹陷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一把花白的胡子,平添了几分仙风道骨,嘴巴一张,却又从世外高人变成了邻居家给糖吃的爷爷。
“小姑娘的字写得好呀!不错不错。”
南枝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十分高兴,不枉她央求温越教自己,又一直辛勤练习,来了丹州也没落下。
不过,他竟然一眼看出来自己是女儿身?
看出了她眼神的意思,老人神秘地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今天梳头忘了留两缕头发把耳痕遮一遮了!
“听老人家的口音不像东陵人,您也是来这里帮忙的医者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位老人面善,没由来得可亲,南枝便攀谈起来了。
“老朽云游四海,不是医者,只是略会几个字,跟小姑娘你一样来做些抄写活计的。”
老人对她的好奇不以为杵,欣然搭起了话,又跟小吏要了纸笔,记录药案。
云游四海?南枝眼睛一亮:“不知道老人家都去过什么地方呢?能和我说说吗?”
以前在藏书阁读了温越和邱筝年推荐的许多游记,南枝读完便对里面记载的各地风光念念不忘。
大梁幅员辽阔,北疆雄浑,南府婉约,东陵繁华,西原辽阔,中川端肃,每一地每一州,每一山每一水,都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年初的时候去了趟西原彝州,那边的山险水急,和东陵这边完全不同,站在山上往下看,能把二三十的儿郎给吓哭!”
南枝兴致勃勃:“听说彝州咸州之地,有几十里的桃花瘴,外来人走进去,若无人引路,就会被毒死在其中,是真得吗!”
老者笑道:“有是有,但没有那么夸张,不会把人毒死,只是胸闷气胀,眼花耳鸣一会儿,而且也没有几十里,十二三里罢了。”
“那……那里的人真得会吃虫子吗?”
“他们不仅吃,还养,还和虫子一起睡。”老者见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越发来劲,“他们那里人治病都不吃草药,就爱拿虫子的汁液往身上抹!”
南枝听得浑身发麻,这老人竟然又细致描述起来了哪些虫子怎么用,听得她欲哭无泪,连忙转移话题问起其他地方。
一老一小倒是十分投缘,天南海北,滔滔不绝地乱聊了许久,最后甚至为宜州天行刃的来源传说到底是哪个版本吵起来了!
周围的医士和排队的伤患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打趣道:“原来您二位不是祖孙啊?刚刚听着你们聊得这样和谐轻松,还以为是一家子呢!”
南枝连忙摆了摆手,这才觉察到今天有些太自来熟了,拉着人家问了许多,有些失礼。
“虽然不是祖孙,但老朽家里也有个孙女儿,看这个小姑娘,就像看到她似的,十分投缘,就聊开了。”老人家见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爽朗一笑。
“这有什么?相逢即是有缘。”
“老人家,不怕您笑话,我平常也不会这么多话,只是觉得您分外面善,说的东西也比让人有趣,就轻狂了。”
“哈哈哈哈轻狂好啊,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意气,在外面哪儿用得着这么多的拘束。不瞒小姑娘,老朽也觉得你十分面善呢,说话时的那股神气劲儿,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温越轻简出行,带着承雨刚到医馆,便听到两道笑语,声音还都很耳熟。
承雨正要通报,便被他止住了。
“主子?”
温越站在窗外,望着那言笑晏晏的一老一少,叹了口气,目光里多了份无奈:“走吧。”
承雨:?
跑了这么一大截路,到了门口又不进去了?主子是玩他还是玩自己?好端端的也不至于对医馆近乡情怯了吧?
“老爷子之前来信,连说了几次‘不见’,我还跑到他跟前,堵他的气做什么?”温越语气幽幽。
索性南枝遇上他也不会出什么事,自己还是别去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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