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礼向来心细如发,又贴身护卫温越,这么几个月看在眼里,猜也该猜得出来。
何况温越本也没打算瞒着心腹,几个月来吩咐奉礼打了一堆首饰钗环,各色文玩,连在街上看到新出的什么点心,也不忘给五小姐带上一份,简直就是明晃晃把“我尔殊众人”写在脸上了。
画舫那日五小姐的一出手,更让奉礼下巴差点砸到脚背上。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主子们的事不是他能随意打听揣摩的,反正该做什么照做就是。
然而看着自己的任务清单多起来的,探查起晏二公子的动向等事,一向自持稳重的奉礼,也被这波“他爱她她不爱他她爱他”乱如麻的攻击,给打了个头晕眼花。
难怪师姐说,世间情爱猛如虎,是摧心肝、移性情的猛药剧毒,一旦中了,神仙也救不了。
英明神武如主子,居然也不能免俗。
不过,温越还是足够清醒,只是嘴上这么一说,并不是真得缺德到,出手干涉晏临章婚事的地步。又和奉礼讨论了一阵画舫中动手之人的来历,直到药汤彻底吸收完毕,才让他出去。
重新沐浴干净,温越扎上腰带,拢了拢中衣,这才感觉身体恢复过来。
事已至此,杨家绝不能留。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要么不动手,一旦出手,就必须放出杀招,彻底斩断杨甫忱的后路。
否则,只会想这次功亏一篑的杨甫忱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掰倒杨家,所谓行刺的罪名是不够的。
温越拿起一把剪刀,凑近案边的铜雀灯盏,沉静的美目在摇晃的灯光下洇开一片阴翳。
杨甫忱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时候在皇帝面前推上几枚弃子,担下这件事,就算会伤一部分元气。但他有鸾台首辅的权力在手,这元气总有一天还是能恢复过来,失去的棋子也能重新养。
至少,得是谢伯潜那个级别的罪名,才能让他一次性真正完败。
“啪。”掌下的灯线被剪断了。
温越倏尔惊醒,心里一片冰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十分认真地思考,若是丹州永定河堤的事情查出来的缺口,杨家能够补上,或是这个罪名不够把杨甫忱拉下马,他要从什么地方火上浇油,添补添补。
这和当初的六族有什么两样?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
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党同伐异,还是真得如荀老先生所说,是为了正本清源,匡扶朝纲,以安天下百姓?
温越望着明亮起来的灯火,神情变得沉重起来。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停了,就在他反思着,自己是否正往偏离本心的道路上前行时,支起的轩窗外,出现了一道娇小的影子。
灯下人缄默自省,灯后人身形婉约。
一只手拍上温越的肩头,却被他顺势捉住,沿着身后纤细的手臂滑了过去。
“你”
轻声惊呼里,南枝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
温越站起身,反手搂住身后之人的肩膀,横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南枝本想吓他一吓,没想到这人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而把自己给吓到了。连忙搂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我说这灯影怎么晃个不停,原来是提醒我,有只小雀儿偷偷飞进来了。”
温越将她放到铺了一层细软貂绒的毯子上,看着她的胳膊:“伤怎么样了?”
“本来就只是小伤罢了,你又撒了灵丹妙药上去,好起来快得很,已经开始愈合了。”
温越想了想,“我回头让奉礼把辛夷配的各种药都分出来一部分,送去松云那儿。有几个瓶子你以后也随身带着。再让奉礼去打几个精致的小玉瓶串起来,做成挂饰,你系在腰带上,轻便又好看,也不容易被发现。”
“……奉礼总有一天得为你把腿跑断。”南枝咋舌。
温越挑了挑眉:“那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没长出个三头六臂顺风腿喽。”
郡王,说句人话吧你。
改天她还是吩咐厨房,给可怜的奉礼每日多送一份补汤吧。自从辛夷出京,奉善离府,感觉他都瘦了许多。
心里这么想着,南枝的手却不老实,装作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胸口,往下便摸到了那松松系着的腰带上。
“欸做什么?”温越脸色变了,手疾眼快地抓住她,制止了她的动作。
南枝一指扣住他的腰带,往自己跟前一拉。
“少装蒜,你看完了我的伤,轮到我看你的了。”
“我?我只是中了药,刚刚用了汤浴,奉礼也施过针,药性已经全部消解了,身上并没有受伤。”
“那你拦着我做什么?”南枝支起身子,凑近他的脸庞,吐息如兰,声音却是不容推拒的坚定,“松开。”
不等温越狡辩,南枝便握着他两条胳膊,直接把他推倒在床,然后迅猛地压住他的膝盖,不让他起身,一把扯开他的中衣。
“……”阿枝真不愧是卫夫人一手养大的。
温越反抗失效,只能无奈地任她动作。
衣襟散开的一瞬间,露出了胸口那条狰狞的伤疤,足有七寸长短,呈弯曲的暗红色,仿佛一只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白皙柔韧的胸膛上,如同精美薄釉上裂开的缝,触目惊心。
南枝松开了手。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正看到,依旧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你……”她喉头一紧,纤细手指犹犹豫豫地伸过去,又在快触碰到的时候,不忍心地停了下来,像是怕弄疼了他。
“别哭。”温越轻叹一声,把她抱住了。
“早就好了,不疼了,真得。”
“你是不是……从那之后便再没有用过武?”南枝环住他的腰,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掉落。
所以景明院才会常年有这么多护卫,所以他久病成医,和辛夷走那么近。
当年王府中那个少年,小小年纪便武功卓绝,轻而易举飞步救起坠落的她,如今却伤至肺腑,一身武艺再不能施展。
她知道他独自在京城的六年,定然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许多苦,却不知道,他遭了这样的罪,还要瞒得王府上下滴水不漏。
“没关系的,阿枝,不要伤心。”温越吻住她脸上的泪痕,将她嵌入自己的怀抱,“只是不能用内功了而已。我的命硬的很,你看,他们又是放火又是下毒又是行刺,我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就是这世间最大的祸害,绝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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