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祖父平和的眼睛中蕴含了太多。
如果大长公主并不如邱筝年想象得那么置身事外，隔岸观火，那么她身为新妇，身为郑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将来要面临的复杂境况就不只是区区后院了。
而她这个夫君，或许也不是单纯的卫国驰骋的将星。
邱秉之将一枚玉牌挂到了孙女儿的脖子上。
“这件东西，本来是祖父打算给邱家这一代继承人的，必要之时可以留一个退路，保存火种。但祖父思索良久，觉得最有资格也最需要收下它的还是你。
不过，筝儿，如果可以，祖父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它。”
“那箫儿……”
老先生“哼”了一声，“那小子在你的庇护下长大这么多年，现在他长大了，自然该由他护持你这个长姐。”
听说箫儿已经被荀励安收下了，这位老友前段时间还给她来信，说十分欣赏这个弟子呢。筝儿要面对的情况比箫儿要复杂许多，又孤身在外，就算让小孙儿自己选，也会选择把这枚护身符给姐姐。
“要是这样的坦途他都能走成死胡同，那可见天意如此，不是祖父能挽回的。”
他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一是为了看遍大千世界，丘壑在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两姐弟没有自己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和他们那个自己一步一步看着长大的父亲，和他那个自己给予厚望却走向歧途的弟子比起来，最后会有什么不同。
幸好，筝儿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正熙帝和六族的关系并不像先帝和六族一样紧张，而有一个恪王在中间，也不会让世家一家独大，变成谢氏遮天那时的局面。这么好的局势，箫年又有家族在京中为倚仗，他还是走不好，那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死就死吧。
“……”邱筝年无言以对。
祖父，知道您万事万物云淡风轻，顺其自然，但这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
“记住，一旦发现国公府真得是泥潭，你就及时抽身；若只是祖父多想，你就好好过日子。世间庸人的看法算得了什么？祖父只要你随心，没有什么比你本身更重要。
若有一天面临抉择，你也不必为了家族和祖父，去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
和祖父的这一段谈话，仿佛是一个不祥的谶言，预示了她这段婚事的坎坷。
果然，就在她摸着玉牌等着新郎进入喜房的时候，房外突然却是一片嘈杂。
屋门倏然被推开，明明是孟夏四月，邱筝年却像是闻到了冰雪的味道，一个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迅疾走来，短短几步，皂靴却像是踏在了她的心上。
喜帕被掀起，一道男声在自己头顶响起。
“抱歉，柏云关告急。”
邱筝年饿了一天，被拉住手的时候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目眩神迷一般，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酒杯，下意识地被他的手腕带着喝下了合卺酒，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奚将军的脸，只记住了那段银色的腕甲，和自己的嫁衣紧紧相依的一瞬间，钢铁被战火淬炼的气息仿佛也侵袭而来。
礼还没有成，奚将军竟然就直接穿上了战甲。
酒水不似梁京的酒水，醇厚绵软间都是富贵风情，烈得让她咳嗽了几声。无边豪情仿佛也顺着酒水流入四肢百骸，邱筝年望着那道决然而去的背影，提着繁重的裙踞快步追了上去。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奔跑得这么快。
银甲将军从副将手里接过坐骑的缰绳，利落一上马，便听到身后一道坚定的声音。
“妾身在此，恭候将军早日凯旋，平安归来。”
奚屿安握紧缰绳，驱驶着坐骑垂眼眸望向身后，表情被兜鍪和夜色掩去，看不分明：“那就，借卿吉言！”
前几日收到荆朝的密信，他便怀疑东羯五部会有异动，只好抛下婚事，亲自查探，果然在柏云关一带发现有胡人出没。
自四年前大怙关一役之后，东边太平了许久，两边都在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只等时机一到，就以点破面。
新帝登基，朝纲不稳，西边战乱，他这个主将又忙着娶亲，还有比现在更好下手的时候吗？
他等这一场，已经等得许久了。
本想着这个娶来的梁京贵女，千辛万苦远嫁而来，自己却不得不奔赴柏云关战场，暂时得先委屈她一阵子，不免生出担忧。不料一对上这双澄明的眼睛，奚屿安的心就放了下来。
是他看低了这个新夫人，她的胸怀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广博。
奚屿安轻叱一声，骏马嘶鸣，带着他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正熙元年四月，东羯突袭忻州柏云关，出兵数万。无情的铁蹄踏破了东边的太平，也碾碎了东靖军艰难维持许久的，镜花水月的和平。
消息传到黔西的时候，南枝正和青龙帮还有若羌那群不普通的商人打成一片。
经过这段时间的往来，还有第一批货物交接，这些人总算对她放下了戒备，真正称兄道弟起来。相聚时也不再打些试探的机锋，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嬉笑。
也不知道姚九思是怎么把假身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的。
看来他身后，给这股势力提供资金支持的，确实是身家雄厚的酒商，不然怎么能这样天衣无缝，货源也提供得这么爽快。
“丹木基阿达西，听说货船两天后启程？”南枝学着丹木基丹木基的模样，执起桌上一把单面开刃单面锯齿状的奇怪银刀，将盘子里炙烤得酥嫩的羊肉切成一片一片。
“是，两天后的巳时初刻。”
“楚小兄弟这还是第一次去若羌吧？”李厚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刀疤被褶子折叠起来。这个楚氏的酒实在是难得拿到的好货，前段时间运到西边的小部分试卖货，不出一天就被抢光了，连带着他在莱米商行那边脸上也有光彩，得了人情。
面子银子都有了，李厚的态度自然就软和起来。南枝借口第二批货珍贵又多，不放心全权交给青龙帮，自己这边要跟过去，对方也没有二话。
南枝拿着姚九思给自己的假身份办的通关文书，心想她这个叔叔可真是本事通天，明明还在逃亡途中，居然还能轻松办好这件事，看来掌管西原边界关卡出入的，也有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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