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入喉,皆是苦涩怅惘。
邵霁侧趴在解春风的桌子上,玉容染上了桃花般的颜色,更显得他不似凡尘之人,叫这群见惯了他姿容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意动。
他伸出手指,缓缓地抚摩着酒瓶优美的瓶身曲线,触摸着那上好的云釉,仿佛在抚摩着爱人的皮肤,迷离的眼神放空着,不知道投向了何处。
从那之后,每一次奚屿安回京,他都会远远避开,借口有事,回头又忍不住找小厮旁敲侧击。那人本就回来得极少,自己有意疏离,两人就更是不可能再见面。自此十年,他们兄弟俩的交集,便只有通过她娘转交而来的忻州的土仪了。
那些土仪,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看就不是单独为他准备的,邵霁憋屈地想。
奚大将军日理万机,自然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个没交情只有尴尬的便宜弟弟身上,还能记得捎一份给他,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了。
奚屿是娘真正看重的儿子,爹眼里只有生意,只有他是个孤家寡人。
那个被初夏日光映满斑驳的背,那道疤,只是刻在他一个人心里而已,百般遮掩,万中思绪,只敢在深夜自己偷偷窥探,却不敢细思。
本以为就这么一直疏离下去了,左右他们二人一人在东陵一人在京城,以后也不会打什么交道。
却偏偏,让他在梅园听到了娘亲那一番话。
西边,溧州。
邵霁虽然不着调,但也不是傻子,在太仆寺也上任了半年多,自然明白这两个字眼背后的含义。
姚九思,温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去年汴州林场,那个谋逆犯上,挪用禁军,挟持溧王的反贼奸宦姚九思,和娘亲是什么关系?
邵霁听得心头冰凉,如坠寒窟,初夏时节冒了满身的冷汗。
还有东边……东边正在起战事吧?娘说的应当是东靖军。
她不是一个闲散公主吗?怎么会牵扯到这些事当中。娘亲在谋算些什么东西?这些事情,奚屿安知道吗?又知道多少?
还有爹……
他想起来去年丹州出事,邵氏不停地东边送过去的银子和物资,那时候他还十分不满。
“呵呵,爹,天底下大概就没有比您更大方的人了。”
头一回看到,还有男子心甘情愿给妻子的前夫一家子慷慨送金山的,换成是他,可没有这么高风亮节。
他爹敲了敲他的额头,温和一笑:“不该花的银子不能花,不该省的银子也决不能省,邵霁,郑国公府不只是你娘的倚靠,也是我们邵氏的倚靠。”
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咱们邵氏不是靠着陛下的隆恩才起的吗?怎么还往奚家的脸上贴金了!”
他娘为了陛下的大业,被迫跟定远将军奚卓郴订亲的时候,才只有十岁,放在如今的京城里,还是个在爹娘怀里爱娇的小童呢!
真是令人发指。
所以他完全能够理解娘亲在第一任丈夫去世后,就立刻找了他爹的行为。就算这不是他自己爹娘,他也绝对支持。
他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现在想想,当时他爹的眼神,大抵是觉得自己生了个傻子。
邵霁回想着往日在邵氏商行掌事的时候,那些古怪的银钱流向,和自己曾经压在心头,却总是回避的异常,只觉得有什么悬在了他的头顶。
只有稍稍一用力,就会坠下来,砸得他粉身碎骨。
他眯起眼,思绪越来越混沌,心里反而更加清楚警惕,模糊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奚屿安?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真是喝出幻觉来了吗?那人此时此刻应当还在忻州边界,和羯人对峙,做他的大英雄才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嗫嚅道,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来看我傻吗?”
“我到底……到底算个什么呢?”
“你是不是也知道?爹也知道?”
只有他,是个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局外人。
“我还以为你多么冰心玉壶呢,原来……原来也不过如此?”
娘亲贵为公主,恩宠无双,却还牵扯入夺嫡之事,她到底在谋求些什么东西?邵霁简直不敢再深想。
她勾结姚九思到底要做什么?把持住年幼的溧王上位,垂帘听政吗?若是去年……去年真让禁军逼宫谋反成功了,现在的她会怎么样?
奚屿安,这一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当年你为娘亲这个在你三岁,就狠心抛下你再嫁的生母,翻山越岭找轮叶党参,是因为你那可歌可泣的孝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我呢……你们从始至终,是不是都没有为我考虑过半分?”
邵霁怔然,眼眶忽而红了起来。
一只手却抚上了他的额头,关切地探查着他的体温。
“邵霁?你没事吧?”
雅间的门口,花想容做了个手势,把所有伺候的姑娘和丫鬟都拉了出来,瞥了一眼屋里的两人,行了一礼,把房门关上,退下了。
温越望着酩酊大醉的表哥,蹙起眉头,把人手里的酒瓶扒拉开,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额头,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今日休沐,春闱的事情又全部收了尾,温越也难得轻松,暂时没有要紧的公务。见京城里又有些不长眼的人上府来烦扰他,休沐也休沐得闹腾,索性对外告了病,换上便装来花想容这里,看看卫夫人有没有消息。
谁知道,便听花想容禀告了邵霁的异常。
他这个表哥,虽然自小就比女儿家还敏感多情,但惯会苦中作乐,绝不委屈自己,怎么好端端地喝成这样了?
正要拿起桌子上的醒酒石,却见这醉鬼竟然一把搂住了自己的腰,死死不松手。
“……”温越眯起了眼睛。
邵霁这是酒喝进脑子里,把他当成什么相好的了不成!
“你这个……”醉鬼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居然还没出息地哭了起来,眼泪在缎面晕开了好大一片水痕。
他刚做的一身衣裳啊。
温越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这醉鬼再不清醒,就把他从解春风的三楼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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