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日第二个长辈,对他发出这个质询。尤其是现在发问的人的身份,更是非同一般。
杨经栩不假思索,毫无犹豫:“是。”
“经栩有愧。”坦诚完毕,他低下头来,“我心里确实一直有她,而且时常生恨,那时候没有出言挽留她。
但这一切她都不曾知晓,也没有和我有逾矩之为,之把当作普通世交对待,还请您不要指责她。”
邱秉之捋了捋胡须:“普通世交,不见得吧?”
杨经栩诧异抬头。
“她是我一手带大的,什么脾性我最是清楚。当初你们两的亲事定下来后,我便看得出来,她表面不说,心里是欢喜的。”邱秉之的语气叹惋,“后来我这个让她日日操心的老东西挂印而去,她便毅然和你退亲。当时的痛苦之至,哪里像是弃绝一门可有可无的婚约呢?”
简直如同剜心割肉。
但这两个孩子,却都是极度理智,不肯放任自己的人,即便两心相许,到这一步,却还是牢记着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邱秉之为此欣慰,也为此羞愧。因为他们本可以不用负担这一切,为了家族牺牲幸福,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做得不够好。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
邱秉之道:“筝年已经嫁人,奚家郎如今来看,到底还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老夫也不能昧着良心,撺掇她背信弃义。但是若有一日,奚家郎并非良配,而你又还念着她”
他闭了闭眼,十分艰难地说完了后面的话:“你带着她走吧!”
“邱老!”杨经栩兀然站起身来。
“老夫自知这番话十分厚颜无耻,更是把你架在火上烤。”邱秉之浑浊的眼睛慢慢湿润,“我这一生闲云野鹤,诸事随心,想做的事情偏偏一件都没有做成,其实是个世间一等一的无能之人。
连这个孙女儿,也没有照顾好,以后九泉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爹娘,也只能拿着那点旧情,向你讨一个不像样的承诺了。”
还有更多的事情,是他不好和杨经栩直说的。
在东陵游历的这两年里,他愈发觉出郑国公府和昌怡公主的许多小动作,背后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怕有一天自己走了,留给筝年的那块邱氏的玉牌,也不足以保护她。那个时候她要怎么逃脱这个囚笼呢?
“邱老先生,您放心。”杨经栩眼中涩然,又行了一大礼,郑重道,“您今日这番话,于在下不是炙火镣铐,而是久旱的甘霖。我可以指天发誓,若有机会,一定会护着筝年离开,守护她一生一世。”
若是无缘,他也不会逼着她去做万人唾骂,良心烤炙的事情。
书房后,邱筝年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心痛如割。
即便祖父每天嬉笑怒骂,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和她打趣,也掩饰不了,他脸上越来越频繁出现的疲态,和轻易受损的皮骨。
没想到,祖父可以为了她,做出这样的打算,更没想到,经栩会在祖父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太不像他们了。
邱筝年只当做自己全然没有听到那一夜的事情,翌日醒来,拿出和之前一样的态度对待他,把心思放在调养自己和祖父的身体上了。杨经栩的态度也和之前别无二致,似乎依旧只是把她当作国公府的夫人看待。
唯有他们本人,明了心头的千思万绪。
不多时,奚屿安东回的队伍,抵达了丹州。孙刺史早早地得到了消息,知道大将军要在丹州停下来,立刻派人亲自迎接,又准备好了上好的院子,更没忘记让人给邱筝年传消息。
“奚屿安来了?”
刺史府的人传信时,邱秉之正在喝粥,闻言把食箸一放,道:“让他来家里住就是,去还去外头麻烦别人做什么?”
邱筝年:“祖父,将军身边还带着官吏和亲卫呢,我们这里住不下,他办公务也不方便。”
“也是。那起码让他过来,一起吃顿饭。”邱秉之点了点头,看向孙女儿,“你回头也跟着他搬出去住吧.”
“……”邱筝年嗫嚅片刻,勉强道,“筝年还要侍奉您呢。”
邱秉之摇摇头,一摆手,把所有人屏退了,方道:“你们小夫妻聚少离多,如今好容易能一起,你留在我这儿算怎么一回事?”
“祖父对我来说自然更重要。”
“筝年,祖父怎么觉得,你不愿意和屿安独自相处呢?”邱秉之目光如炬,“到底是什么,让你无法面对这个夫君?他待你不好?”
“我”邱筝年双颊如火,面对祖父的质问哑口无言,深知不能轻易糊弄,只好把自己成亲后,和奚屿安寥寥几次见面的详情说了。
难怪之前他问筝年过得怎么样,筝年只说国公府的人对她好,却半句不提奚屿安。
就算再忙,也忙得有限,不至于到这种冷待的地步!若是换成了其他双亲尚在,饱受疼宠的敬重贵女,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委屈?
邱秉之心头火起,拿着拐杖往随从的脑袋一指,犹如手持利剑,嘴里发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洪钟般的怒吼:
“把奚家的小子给我喊过来!”
邱筝年一个哆嗦,望着几乎是逃出去的随从,一个头两个大。
该如何跟祖父解释,这种不熟的状态,是她和奚屿安都欣然舒适的呢?
几个时辰之后,一辆十分华美的马车停在了邱宅面前,引得街坊们都驻足观看,窃窃私语起来。
邵霁一身锦衣,打着呵欠走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身后:“哥,你确定没来错地方吗?邱老先生和……嫂子,就住在这种地方?”
奚屿安往他头上敲了一记板栗:“说什么呢!”
那引路的随从则是兴高采烈地狂奔下来,一边跑一边喊:“先生大小姐你们快看是谁来了!”
赶路赶得骨头快要散了架的邱箫年,被人扶下来,差点脚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他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邵霁,在心里反思果然人不可貌相,之前还对邵小爷不以为意,小觑他是个纨绔,没想到自己比他不中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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