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曼·约吉拜?倒是让我忽略了这个女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黔西大营里,传来了一道沉闷的笑声。
刀子一样的风裹着黄沙吹向了营帐,激开层层土色的尘浪来。刺鼻的血腥味和难以言喻的药味充斥着温暖和朴素的营房。
一张不甚精美的猩红毛毡上,坐着个身穿甲胄的女子。
她大大咧咧地脱下了半边外甲,敞开的领子间,露出一道裹得严实平整的纱布。随着她的笑声,慢慢有血迹不断地从纱布间溢了出来,她却毫无所谓。
不是别人,正是西宁军的朔月将军,荆朝。
当年这个叫阿依曼的女人,被贵族们嫁给那个还算听话的傀儡时,荆朝也曾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探探她的底。只是在知道她们家族唯一一个大有出息的男人她的兄长,已经在龟兹那一战中,彻底废了,交出了军权之后,荆朝不免对这一头松懈下来。
毕竟,西域这么多国家,荆朝不可能事无大小地一一过问。不然她扶那傀儡上位,他连自己王后的动向却都不能时刻把握住,扶他又有何用!
谁知道,这个傀儡还真这么没用,让自己的王后在眼皮底子下,把他彻底架空了不成,还软禁了。
晏临章半跪在荆朝的面前,把秘密军务报告完毕,闻着那愈发明显的血腥味,到底还是忍不住插嘴道:
“将军,辛夷大夫的药,好用吗?”
怎么感觉将军的伤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
“挺好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荆朝瞥了他一眼,动了动自己的胳膊,示意没事,“只是这药烈得很,刚开始用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罢了。”
“……”晏临章在心中又是无言又是感佩,半晌低下头才道,“您知道保重自己就好。”
因为将军这个伤,他特地写信给京城广陵侯府。他靠谱的兄长不仅送来了许多军中用得上买不着的好药,还把一位医术非凡的女神医,也引荐来了黔西。
听说魏国公的旧年暗疾,就是这位名唤辛夷的神医治好的呢。
只是,他自己之前在战事中挂了彩,也在这位辛夷大夫手里被来回盘弄了几次,心知能被她定位“烈得很”的药,效果到底有多么生猛。
他这么一个年轻汉子,之前都疼得忍不住掉眼泪,差点把嘴里的布给咬烂了。
他们将军居然主动要求用烈药,真不是人啊。
“啰嗦。”荆朝睥睨了他一眼,“你别跟老头儿学这个啊,我自己的身体我不清楚吗?养得不好,最吃亏的是我,才不会省事躲懒呢。”
不过是为了节省时间,让那女大夫拿最快的方法来治疗罢了。
荆朝在意外之下中了埋伏,受了这个伤以后,瞒了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除了亲信,不敢透露出来半点消息,唯恐动摇军心。
尤其是在西域三十六国这么不安分的如今,她的伤一旦被人发现,极有可能会被用来添油加醋,传出更多的谣言。
还是尽早治好为妙。
只是……真他-娘得疼啊。
荆朝捏着密信,冷笑道,“我看这起蛮子们,还真是被这几年从上路来的银钱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多么了不得,可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了!”
也不想想,他们能赚这么多银子,是从大梁这里得了便宜才能达成的。
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刚揪出来的几个叛徒,荆朝心中的火气愈发旺盛。
那些蛮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就罢了。这些吃着她西宁军军粮的人,居然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一时间气血倒逆,胸间的伤口又崩裂起来,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将军”晏临章连忙扶住她。
若不是将军受了重伤,昏迷好几天才醒,元气大损,此番也不会让那些蛮夷钻了空子。
也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起来。
“唉”随着一声叹气,辛夷抱着一个药坛子,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把晏临章往旁边一推,“起来,我来!”
她原本以为,像温越这种看着满嘴答应,结果阳奉阴违背地里给她找事糟蹋身体的,就已经够令人头疼的了,直到遇到了荆朝。
朔月将军倒是眼里心里都十分乖巧听话,可耐不住她这气性和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每次看到她又一次崩裂的伤口,面对对方无辜的表情,辛夷连责骂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把手里的药倒得更狠。
晏临章识趣地退开了主帐。
倒不是因为什么男女大防。
说实话,来黔西跟着荆将军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满心被艰苦的训练压着,脑海中只有冲锋陷阵,建功立业。到时候战甲一批,长枪突刺,眼睛都杀红了,谁管你是男的女的,方的扁的。
只是他知晓荆将军是个极重面子的人,那伤口上药时疼痛无比,若自己这个下属在场,荆将军只会咬着牙一口声音都不泄出来,平添痛苦。还不如他主动退下来,让她面对没皮没脸的辛夷大夫一人,更舒坦自在些。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人人都觉得荆朝女身男命,豪放不羁,甚至比同为边军将领的奚将军,更加不拘小节。他却反而觉得,她比谁都对自己严格谨肃,不允许自己松懈半分,出一点错处。
晏临章扯了扯领子,长舒了一口气。
辛夷的小药童正在小帐中捣药,小脸上满是认真,看得晏临章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惜,走到他身边,摸出一块京城里送来的糖糕,递到他面前。
才八九岁的小药童摇了摇头,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缺了个口子的牙,五官皱成一团,委屈道:
“晏哥,我不能吃呢。辛大夫说了,我这段时间敢吃一点糖,就要灌我药!”
晏临章哭笑不得,只好把药收了。
小药童来了黔西之后,在这年轻的小将军手里得了不少好吃好玩的,很是喜欢他,当下便扔了药杵,端详他的脸色。
“晏哥,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有什么心事吗?”
晏临章闻言,苦笑了一声。
“是啊,总是做噩梦魇住了,还有些上火,你有主意吗?”
“好说好说,你把手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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