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在京城还只是萧瑟,而在千里之外东陵边境的战场,却是狂风终朝,暴躁呼啸。
忻州柏云关,城楼下方成群黑甲敌军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一时间杀声震天。黑甲军运来巨大的横木,狠狠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
攻梯被搭起,黑蚁一般的敌军顺着高梯攀上城楼。在将领的指挥下,大大小小的石块齐齐朝攻梯扔下。不断有敌军惨叫着自长梯跌落,紧接着就又有人再次爬了上来。厮杀声,喊叫声,呻吟声,混合着城门撞击与石块滚落的声音,交杂一片。
柏云城主聂瞻把手一扬,厉声:“放箭!”
蝗虫般的羽箭铺天而下,打在层层叠叠的盾甲之上。护城军击起战鼓,鼓声穿过寒光交加的刀刃,如流水般漫延开来。
红衣副将挺立城楼,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开城门”
巨大的“吱呀”声中,古铜色的城门被缓缓打开,逆着十月少见的耀眼日光,一骑青骢载着一名银甲熠熠的将军飞杀而来,长枪在手,身后是潮涌而来的梁军。
“杀”
东羯悍将畅然大笑:“南国瘦羊,速来受死!”架起宝刀就赶了上去。
银甲将军绰枪来迎,两马相交,刀刃一接,寒光四溅,东羯悍将骤马舞刀,就是一场混战。四下两军交锋,喊声连天。
一声梆子声,弓弩手齐发,无数火箭齐齐飞向城头。焦肉撕裂的味道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滚滚的硝烟将明亮的日头与湛蓝的苍穹遮掩了去。
这一场鏖战又打了几个时辰,直打到了日头落下,羯人渐渐不力,才又退了下去。
奚屿安从马上翻身下来,抱着兜鍪疾步回营,连脸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擦。
他猛地掀起帐篷,见军需官坐在里面,立刻道:“还有多少粮草和兵甲?”
军需官的一张脸上愁云惨淡,见了他,硬生生把那句叹气又吞了回去,面如土色的把最新统计好的文书呈给他看。
奚屿安看了之后,眉头就没解开过。
“朝廷的军需,还没有送来吗?”
“将军,战线拉得太开了,加上去年丹州水患,忻州许多运粮道也受了波及被冲毁,没有及时修葺完善。您又要紧着国公爷那边……而朝廷那边又忙着扯皮……”
奚屿安道:“不会,朝廷再怎么抠门,戚相谢相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搪塞,军需一定已经发出。到现在还没有到,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望向那张布满了标识的舆图,当机立断:“拨一队人马偷偷出城西行,去十里外楔水谷接应。”
“将军……可是……”
奚屿安摆了摆手,便觉得胳膊一阵剧痛,脸色一变。
那个东羯匹夫!下一回他一定要削了他的右臂!
“将军!您怎么样了?聂军医”
“我没事,不必声张。”
他想了想,望着饿了几天一派颓然之色的诸将,心中生出了凛冽之意。
楔水谷,山道上尘烟滚滚,马蹄踏地混合着刀戟摩擦撞击的声响,将漫长的夜渲染成征途的颜色。一轮残月高悬于道旁的枯枝之上,有种肃杀的味道。
“小爷咱们都赶了一天的路了,要不然歇一会儿吧!”
一列运送军需的轻骑出现在谷道间,用草木掩映着自己的行踪。
“歇什么歇?你就知道歇,爷都没喊一声苦呢,要你有什么用!”邵霁骑在白马之上,只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前进,还不忘讥讽一下叫苦连天的平安。
平安“啊”了一声,无法置信地望着自家公子,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了。
这还是他那个几步路都要轿子抬,被京城的混球儿们戏称“公主府的公主”的主子吗?还是那个驸马爷都笑话他是“吾家娇娇儿”的主子吗?这个路可不是京城那平坦路途,一路上颠得他屁股都裂成了橘子瓣。
结果公子居然还要赶路,一刻也不许停,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邵霁才懒得和他解释什么,他如今心急如焚。
一开始听从父母的安排来到东陵,只是为了赌气,还有逃避,可是等到他真正来到了这里,见到了灾后重建的丹州,见到了遍历战事的忻州,他心里那点愁肠,就全部被抛诸脑后,完全想不起来了。
来到国公府之后,接待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看他就不顺眼的奚五爷。
不过不一样的是,这个奚五爷已经老去了许多,脸上都是岁月和边风留下的痕迹,看到他也不再一肚子意见,反而颇为动容。
“邵小爷?你亲自来的!太好了!”
老将军望着一长列的军需,眼角都湿润了,拉着他就往里走:“太好了!快快快!国公爷和少将军那里,撑得太久了啊……”
邵霁怔然地低下头,发现他的胳膊,只剩下了一条。
看到他的视线,奚五爷松开了手,大概是怕吓到这个京城来的公子哥,把断臂藏了藏:“咳,没什么事……好几年了,我都习惯了,没吓着你吧?”
邵霁摇了摇头,心头涌上了无限的酸楚,还有一种羞惭。
于是这一次,当他知道奚屿安在柏云关几乎弹尽粮绝后,就说什么也要一起同去。
“我不会拖后腿的!你们只管赶路”
奚五爷的眼角跳了跳:“小祖宗,您当年就是从马上摔下来,才让我们少将军背了一路的。”
“……”邵霁被他揭了老底,脸都要烧起来了,“我现在的马术已经很好了!”
在邵霁的要求下,奚五爷只好点了点头:“你可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望着这小公子笃定的表情,奚五不想承认,自己同意的时候,心底的恶意。这么一个锦绣丛中长大的少爷,怕是连流民窟都没见过,何况是战场?
只有他亲自看了,才会懂得那是怎么样的地方,才会懂得,少将军从五岁的时候开始,过的是怎样和他天差地别的日子。
就在邵霁跟着奚五爷一起连夜赶路,将军需护送去柏云关,经过楔水谷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四下喊声大震,羯人潮涌而来,将区区一百多护送粮草的骑兵围在中心,渐渐逼近。
有敌军!
而这一百多的骑兵却无丝毫惧意,一个个奋力抗击,血污纵横的脸上是滚滚的杀气和示死如归的凛然。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杀在最前方的奚五爷早已浑身浴血,脸上仿佛凝了一层冰霜,拍马舞剑,杀入重围。
邵霁的大脑一片空白,这里怎么会有羯兵呢?这要如何是好,他们只有一百多人……若是敌不过……
死亡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咽喉,让他想到了十四岁时的那场追杀。
不行!他决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入羯人手里!
邵霁的心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勇气,发出一声怒吼,就扬起马蹄朝着一个羯人的脸上踏去!
他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表情坚定下来,如果不是他的嘴唇和双腿都抖得不成样子的话,还挺有模有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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