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弟弟一言难尽的目光下,温西瑶眼睛无措地眨了眨,梗着脖子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
“……”
被姐姐归为“小孩子”的顺宁郡王只好点点头:“好吧,原本廷以为,姐姐会很关心这件案子,还特意赶来告知现状。现在看来,姐姐应该也用不着廷一介小子置喙,廷就此告退。”
温西瑶睁大了眼睛:“哎廷弟廷弟!”
她把人拦住了,使出浑身解数哄了进去,转得温廷眼睛都要晕了,才开口道:“三司审理很快,薛让那边又筹谋多时,两厢配合,一切都很顺利。虽然不乏有死不认账之人,又试图托人说情,但大家都看出了父皇的决心,宁肯明哲保身,不愿再揽事,所以几乎已经盖章定论,四姐无须担心。”
温西瑶见他侃侃而谈,忽而道:“廷弟,为何你如此无所谓?”
戚党不是支持廷弟的吗?她还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廷弟就算不为戚党开脱,也不会牵扯此事,怎么他却了如指掌,而且不为所动?
“父皇命我跟着归仁殿督案,也学一学怎么办事。”温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且,四姐似乎对廷有什么误解我不是二皇叔。”
温西瑶怔住了。
被先帝贬为庶人的二皇叔温晗,当年就是谢氏的棋子,听之任之,毫无主见。温廷的意思是,即便戚氏是他的拥趸,也不代表就能以此拿捏了他,在正常的局势博弈里,他会助戚氏一臂之力,但在大是大非的面前,身为皇子,他自然是以皇权利益为上。
“而且桩案子的沉疴顽疾,归根结底还是当年楚氏乱事。”温廷冷笑道,“这里面到底是谁的手笔,四姐还想不到吗?”
正熙帝的寝宫里,宫人点上了最名贵的安神香,蹑手蹑脚地退下,以求这千金一两的香能让皇帝一夜好眠,只可惜却没有什么用处。
温禧在一场旧年荒唐中跌跌撞撞,仓皇逃命。
那时少年皇子,胆怯怕事,无依无靠,只能拼命地降低自己在皇父和众人面前的存在感,来保全自己。
可是天不遂人愿。
那一次他被迫参加一个六族子弟在别庄的设宴,却因为骑射不精,受人奚落孤立,神色郁郁下,他独自拿着小弓离去,却因为迷路,陷在了别庄野林里。
寻路之际,却听到了有人断断续续的话语。
“太子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
“可是陛下如此倚重太子,朝中又有楚柏卿那群人一呼百应,变法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寻常父子之间,尚可离间,何况是天家?陛下再怎么珍视太子,也不会忍受一个对他产生威胁的皇储……”
“你的意思是?”
“别忘了,太子妃姓奚啊。”那个声音有一丝阴狠,“我若是陛下,怎么能睡得着!”
少年温禧浑身僵硬,知道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浑浑噩噩,被“太子”二字炸得神魂颠倒,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是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到底还是泄了一丝气息,只听得黑暗里那不知名的几人突然停顿了声音。
“谁!”
他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再也顾不得许多,回身就狂奔起来。
这场噩梦好似没有尽头,温禧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跌跌撞撞间遍体鳞伤,却被逼到了死路。
虽然他不谙世事,却也知道皇长兄近来风头无双,前朝民间都在议论纷纷的变法,更是掀起轩然大波。六族连皇长兄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他这个没有恩宠,没有实权,连母妃也没有的无名皇子呢?
就在温禧以为自己无路可退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捂住了他的眼睛嘴巴。
“五殿下,噤声!”
那道声音石破天惊,砸得温禧肝胆俱裂。
寝殿的烛火发出“噼啪”的一声,正熙帝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坐了起来。
这个动静惊动了守夜的太监,立刻拿着铜灯近身问道:“陛下醒了?可有吩咐?”
“……”
望着太监熟悉的面容,正熙帝浑浑噩噩间才从那梦境苏醒,回神摆了摆手:“无事,退下吧。”
太监担忧地看了一眼皇帝,只能领命离开。
正熙帝瘫软了身体,忽然用手掌捂住眼睛,咸涩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掌心。
柳谌案查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个人都知道,其源头还是当年楚党与六族之争。而昨日一封从南府寄过来的信,更是让举棋不定的正熙帝陷入沉思。
他那个胆大妄为,目无尊上的儿子,一跑跑了个没影,年都不回来过了,结果到了这个时候,问候倒是来得快了。大概是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过分,言辞倒是十成十得温驯,开头光是问候父皇母后身体,就问候了好几页。
直到正熙帝被儿子千年难得一见的肉麻,激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信才切入正题。
温越在信上罗列下了许多名字。
他问:父皇继位以来,亟需人才。如今楚氏遗泽送到了父皇面前,父皇敢不敢接下?
正熙帝把儿子破口大骂。
这死小子说来说去,不就是想为楚氏翻案,好把小五名正言顺地娶回家吗!装什么义正言辞!
可是偏偏他一字一句,说的温禧万分心动。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戚氏之案,就是打击六族的一击重锤,薛让等人把功绩捧到他的面前,他焉有不收之理?若是以前,他还惧怕六族逼迫,皇位不稳,可是眼下他刚收揽了东靖西宁之心,又有民心为倚仗,六族经过绍永一朝几番内耗,也不再一手遮天,岂不是清算旧账,收揽天下英才之心的好时机?
这小子虽然混账,可是却摸透了亲爹的心思,直言道:“旧日人人都说明璋太子为不世出的明主,可是此事了结,谁人不感念,父皇才是难遇的贤君呢?楚氏遗泽人才济济,明璋太子无福启用,想来是上天早有谋算,都是为父皇您备下的。”
看得温禧心潮澎湃,老脸都红了。
于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着当年旧事,昏昏沉沉间就梦到了过往。
想到那楚玄冬当日护住自己的模样,和最后的结局,正熙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出声道:“点灯研墨!朕要起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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