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现在过得好,或许我也不会这样无法释怀。”杨经栩闭了闭眼,语调有些激动,“可是她过得并不好,奚屿安根本就不爱她!”
宋先生这么多年以来,还没看到他这个样子。经栩就算还是最少年情深,恣意飞扬的十五六岁,也是沉静内敛的,所有的感情从不宣之于口,所有的愤懑都是静水流深。
“痴儿啊,你”
宋大夫试图把这个后生一口气骂醒,免得他继续沉沦,到时候连累邱筝年的名声,却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过来。
“杨大人,宋大夫!我们先生说了,今儿天太晚了,看天象又可能有雨,让小人把二位请回去,在我们家住上一晚上!”
却是邱秉之身边那个伺候的随从。
杨经栩愣了愣,不等宋先生想出来拒绝的言辞,竟然就直接起身下车了。
宋先生:“……”
这个混小子!
邱宅,还躺在床上吃药的邱筝年,听到阿缃的禀告,差点直接把药匙扔进碗里。
祖父竟然把经栩留下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邱筝年心惊胆战,一脸心虚,只觉得已经看到了祖父洞察一切的目光。今晚他不会对经栩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不不,以祖父的性情,大概只会点出来,然后让他和自己就此两不相见,才能避嫌。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忽而觉得酸涩,连手里的药也忘了喝,眼神里带了痴意。
早该这样的,祖父是对的。她不能再这样饮鸩止渴了。
可是……
“夫人,您怎么呢?”阿缃看她这个模样,心里惶恐,“是不是又是哪里疼?我我我再去把宋大夫给您喊过来?”
“不必!我没有不舒服,你谁也别惊动。”邱筝年咬了咬嘴唇,“你一会儿去祖父那里奉茶,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和杨大人谈话的语气如何,有没有让下人们都退避。”
“哦……是。”
不一会儿,阿缃又挠着脑袋回来了。
“夫人,先生看上去,心情还可以?没有多高兴,也没有多不高兴。不过确实是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邱筝年闻言,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看来她没有猜错。
她把剩下的药一口气喝完:“阿缃,伺候我换衣服!”
还是得亲自去看看比较放心,祖父现在年纪大了,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怒结于心可如何是好?
邱秉之的书房内,气氛并不像邱筝年以为的那样冷凝。老先生坐在宋大夫特意找人给他定制的滚椅上,抚须而笑。
“经栩啊,在老夫这边怎么这么客气拘谨起来了?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你爹是你爹,你是你。老夫都已经不再为他这个混账伤心难过了,你又何必因为他,不愿意见老夫呢?”
杨经栩:“……”
常言道,“对子骂父,是为无理”。
但这一切在邱老先生面前,显然就是个屁。
可是即便他当着杨经栩的面,骂杨甫忱是“混账”,杨经栩也很难生出什么不适或者愤怒。
甚至松了一口气。
邱老能够坦然提起不肖徒弟,看来是心里释怀了,总比还为那个耗费一生心力,寄予毕生厚望的接班人痛心疾首要好得多。
嗯……他爹确实是个混账。
“不知道老先生这么晚了,让经栩来有什么事呢?”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啊?”邱秉之生气地把拐杖磕了磕,又立马换上了笑脸,“坐,跟老夫来一局。”
好久没有跟人下棋了,东陵这边到处都是臭棋篓子,几次手谈没过瘾,反倒是把他自己气得够呛,好不容易抓到了杨经栩,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杨经栩难得哑口无言。
自己的棋艺,顶多也就是比那些滥竽充数装场面的强一点点而已,在邱老面前,都不够塞牙缝的吧?
看来他确实是憋了很久。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杨经栩就被邱秉之杀了个七零八落,望着老先生一边乐滋滋地吃子,一边“承让”地一拱手,活泼得一点不像七老八十,杨经栩又是欣慰又是好笑,继续陪他解瘾。
烛光闪烁了一下,侍女上前把冷掉的茶盏换了下去。
邱秉之忽而道:“筝年的身体怎么样了,严重吗?”
杨经栩手里的子顿在了半空中,却见邱秉之神色如常,语气自然得很,可见对这件事心里早就有数了。
自己养大的孙女儿,自己最清楚,就算他腿不中用了,也还有耳朵、眼睛和脑子。经栩好端端地来拜访,宋大夫来去匆匆,这么长时间还不见那丫头过来看自己,一看就有问题。
她怕自己担心,那他也装出不知道的样子配合好了。
杨经栩在心里感慨这对祖孙,把邱筝年的病因详细陈说。
后宅阴私凶险之处从来不比前朝刀光血影少,邱秉之听完,把最后一子落下,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这个孙女儿,打小就命苦,别的女孩儿还在爹娘身边爱娇的年纪,她却已经孤苦无依,还得为弟弟撑起一片天。自己这个老不中用的,为了朝中的事情忙来忙去,对她不可能呵护备至。本以为这孩子成了亲,总可以歇息下来,过个安稳的好日子,却还是避不开暗箭。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筝年幸福无虞地过下去呢?
自己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能陪着她几年。奚屿安……奚屿安是个人才,但是现下来看,作为夫君根本不是个好人选。邱秉之看向面前的青年,心里生出悔意。
当初筝年一心要为家族嫁去郑国公府的时候,他主张一切随筝年的心意行事,是不是做错了呢?他作为长辈,本就应该为她打点好一切的,明知道她从来都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怎么还能全部任凭她选择呢?
“经栩,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实话回答,不必忌讳。”
他的语气十分肃然,全无一开始的轻松闲适。
杨经栩躬身一礼:“先生请讲。”
“你心里,是不是还有筝年?”
书房外,莲步轻移,侧耳偷听的邱筝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避免发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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