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走在一片黑暗中,湿滑的梦魇是阴诡的毒蛇,缠住她的身体不断地绞紧,让她无法动弹无法摆脱,到最后甚至不能呼吸。
梦里是一片黑暗的废墟,耳畔最清晰的,是从头顶不断滴落的水滴声,似乎是从上方的什么东西积聚起来的什么水,顺着石板木管流淌下来。
除此之外,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什么声音。可再怎么竖起耳朵,也听不大分明。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没由来地心急如焚,快离开这里!快跑啊!某种预感一直不断地催逼着,让她急切地绝望着。
发不出半点声音,也移动不了半分。
身上的伤势如此之重,一旦再错过外面搜救的人,她将会和同伴们彻底擦肩而过,被迫目睹着他们在咫尺之间搜救着,自己却只能无奈死去的可能性。
快啊!快出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邝州州府往西之地,已然在战争的洗礼下变得满目疮痍。莫惊楼和姜绥等人,依旧在马不停蹄地寻找着温越的下落。
一处坍塌的村落余骸,在雨后露出了被烧焦的所有伤痕,触目惊心。没有人发现,那坍落的余骸之下,正藏着重伤难动的人。
又一次高热的昏疼过去后,他勉强恢复了一丁点意识,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已经记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了。
奉善?
奉善……
那一日这孩子背着遍体鳞伤的他,杀破重围,东躲西藏,避开向鸿叛军的视线。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处破旧遗址,奉善硬是带着他往里面钻了很久,才暂时安全。
自己也身受重伤的奉善,还没来得及继续爬,便昏死过去。
大雨重刷后,泥土的新鲜腥味,遮蔽了浓烈的血腥味。
两个伤到动也不能动弹半分的人,终于甩掉了那些叛军的搜索,却也不得不因此和自己一方失去了联系。
温越趴在重重木构之下,身体被那些倒落的檩条卡得严丝合缝,肺腑之间一片火热辣烫,他模糊地想。
他奶奶的个向鸿,下手可真狠。
唯有顺着那些结构流淌下来的雨水,滋润他干枯的嘴唇,勉强维持着他最后的生机。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再无人发现他,他和奉善真就要一整个交代在这里了。
之前有几次,他昏迷间好像就听到了姜绥的声音,立刻试图呼救。可没想到微微一张口,嗓子眼就像是被刀片滚了一圈似的疼,什么声音也不能发出,几根手指头耗尽最后的力气,也只能徒然地抓挠着那些木条,怎么也发不出更加明显的动静,吸引外面之人的注意力了。
直到此时,温越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几天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断断续续。
回光返照吗?
他想,看来他真得快要死了。
灵魂都疲惫地像是要漂浮起来,眼前仿佛一卡一卡地闪现出他短暂的一生中,所有的画面。
大业未成,折戟沉沙,竟然就断在了这里。满腔抱负,都将跟随他的鲜血一起,流泻进邝州的土地中,化为空谈的笑话。
阿枝……
他忍不住想,她现在还好吗?孩子又怎么样了?他们会一直平安下去吗?
没有了他,他们要怎么办呢?
他好恨。
温越啊温越,你不是对她说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吗?你的确是天下第一等无耻的骗子,竟狠心骗她至此。
他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永远离开她。
不甘心,不甘心……
他死不瞑目啊。
若世间真有魂灵,他恐怕也会化成怨气最重的那一只,久久徘徊在世上,不肯离去。只是他害怕,那时候的自己,会不会慢慢不记得阿枝了?
不受控制地四处发散思维乱想起来。
就在这时,又一滴雨落到他的脸上,驱散他的所有思绪,逼他清醒过来。
如同什么人的眼泪似的。
温越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外面有什么说话的声音。
那是谁在说话?
是向鸿的人,还是自己人?向鸿之人,应当没有那么轻声细语,情绪一片稳定?温越试图听清楚,却反而双耳嗡鸣起来。
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无论那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如果再没有人发现他,他和奉善定然都会死在这片废墟里,无人找到;而如果外面之人发现了他,他起码有了一线生机。
必须赌这一把!
温越疯狂地动作起来,用血肉模糊的手不停地击打木条,试图造成声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可那效果还是太微小了。
喉咙尽最大的力气发出喊声,可传出来却依旧是细微的呜咽。
温越艰难地往前爬了一寸,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浑身的伤口都因为这一挪动,而溢出更多的鲜血。
爬不出去,这里的构造太过复杂,根本爬不出去。
当时从向鸿之人的追杀里,救他和奉善一命的复杂构造,如今反而成了他求生的阻拦。
就在那人声慢慢微弱,温越陷入最后的绝望的时候,疯狂抠打着木头的手,好像硌到了什么。
从血肉的疼痛中分出头绪,温越陡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浑圆的,一粒一粒。
那是他从来不离身的,当年阿枝上京的时候,送给他的木患子菩提佛珠,每一颗都是她亲手打磨的。
温越不假思索,用尽最后的力气,褪下了那串佛珠,冲着废墟的空隙间扔了出去。
脆弱的绳子,被尖锐的木锋割断了,一十八颗菩提,被迫分离着四散开来,纷纷扬扬着,各自滚落到不同的方向。
做完这个东西,温越便彻底倒了下去。
村落废墟外,一个看上去甚是年轻的人,急匆匆地躲雨,同行之人见他这忙里忙慌的模样,摇着头嗤笑。
“怎么,怕打湿了你那身行头?”
同伴无甚在意,竟然直接坐在了废墟脏污里,任凭雨水落在身上,盘着腿嘲笑年轻人多事。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破布衣裳,活像是个四处讨饭的乞丐,被雨打湿的破帽下,半露出个脏兮兮的光头。
和他同性的年轻人却恰恰相反,虽然衣饰不华贵却异常简洁,即便在这种地方出现,鞋竟然也是干干净净的,一身青白俨然道袍。
道人讥讽了乞丐和尚一句,正想说什么,便觉得有什么东西轻微地打到了他的肩膀上,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是叛军?
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枚佛珠滚到了自己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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