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换了药的温越确认自己身上清苦的药味,没有那么明显了,才有些束手束脚地走向南枝榻边的小床。他浑身紧绷,模样简直比邝州兵临池下的时候还要紧张,手足无措地凑上去,凝视着襁褓里的那一小团。
这就是他和阿枝的孩子?
“我……”他结巴了一下,“我能抱抱他吗?”
南枝差点被他这个模样逗笑了,嗔笑了一声:“不给抱,殿下要如何?”
温越愧疚道:“是我不好,竟然没有赶回来,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时候。”
阿枝最辛苦的时候,他这个做夫君的,居然不在她的身边,还让她忧虑万分。
“打住。”南枝伸手拧了拧他的脸,结果没拧出来肉,又心疼地改成了轻抚,“我怎么会因为这个怪你呢?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并且比任何人都想好好得回来见我……我只恨那些贼人罢了。”
“只是你这个做爹的,没有第一时间迎接他来到这个世上,就要在之后的日子,都弥补回来才行。”
“那是自然。”温越也忍不住弯起唇角,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你和他,我都会用我的一生全力爱护。”
他低下头来,把南枝抱进了怀里。
襁褓里,不谙世事的孩子突然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
只是,不等温越和南枝温存多久,京城的现状便传到了梓州。
正熙帝走了?平皇后自裁?京城动荡?
听到这一连串消息之后,夫妻二人都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尤其是南枝,温禧虽然不是她的生父,但确实给予了她诸多爱护。当日一别,岂料就成了永诀。
她的孩子,甚至没能让这祖父亲自看一眼。
一时间百感交集,悲痛无以复加。
直到又得知了奚屿安的事情,那惊恸才因为这超出预料的旧年真相而冲淡。
“没想到,奚屿安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南枝蹙起眉头,挣扎着要起身,“怎么办,殿下?”
若是真让他在这个时候继位,对他们而言是大不利。
“向鸿叛军已经被东靖军剿灭了,奚大帅收拢了剩下的兵力,还在稳定乱局。”温越道,“但是京城现在在怙关银骑的掌控中,那些人是不敢抵抗的。”
“那怎么办?”南枝蹙眉。
“放心。”温越目光幽幽,“薛让他们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他敢放开手脚,决然离开京城,怎么不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呢?做了正熙帝知制诰的薛让,就是他最好的眼睛。
奚屿安的身份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没想到他那位堂兄竟然还活着。或者说,原来那个暗中的他最大的敌手,竟然就是这个他其实也一直颇觉微妙的,传说中的堂兄。
曾经,他因为祖母等人对温稷的怀念而深觉不服。又不由得十分好奇,十分遗憾此生不能和他真正对上,比一比斤两。
却原来,他们早就站在这场博弈的双方了。
只可惜,温稷啊温稷,你身份受限,只能凭借一个长公主和太监,
你在京城能做的事情到底不比在东陵。
即便他现在身在南府,也自信能够摇摇操纵京城的局势,让他寸步难以前行。
只不过……
南枝也道:“说起来,为什么奚旷没有对殿下下手呢?”
姜绥、莫惊楼和奉礼等人在邝州到处寻找温越的时候,便遇到了主动前来的东靖军人,不过他们怀有警惕,并不肯透露。可是东靖军人手众多,竟然还是让他们先一步发现了温越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是,东靖军人不仅没有借此机会下杀手,竟然把消息递给了姜绥,让他们得以迎接主子回梓州。
温越自己也想不清楚。
易地而处,换成是他,绝对要趁其病要其命。再多的计谋和抱负,都是建立在“活着”的前提上的。一旦死了,都是镜中月水中花。
众星捧月如明璋太子,不也是如此吗?
“奚旷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
奉礼禀告道:“听说羯人趁机突袭东陵,郑国公得到消息已经往回赶了。”
东陵?
温越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南枝也第一时间焦急过来:“筝年姐姐!”
……邵霁。
温越眉头紧锁,拳头捏得死死的。
“奉礼,一会儿你去把你师父请过来,就说温越有一个不情之请。”
无论奚屿安和昌怡长公主他们都做了什么,在温越的心中……邵霁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即便他们已经彻底回不到过去了,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邵霁真得出了什么事。
做好一切准备,温越便立刻带着一家子急速回京。
幸好他们暗中的布局和推动还算是顺利。
在归仁殿和荀励安等人商讨了许久,将大殿的大致章程都敲定了主意。除此之外,温越更多的注意力其实放在东陵没有结束的战事,还有经历肆虐的北疆和南府的平定安抚工作。
幸而西边被荆朝收拾得安安稳稳,这样的乱局之下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北狄大败,但是雍州之地死伤惨重,重组北定军和北疆各州官府班底之事迫在眉睫。”
毕竟北边可不止一个狄人。
谢仲澜道:“此事微臣等都已经拟定了章程,还请陛下过目。”
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众人都已经直接改口,和之前奚屿安在京城的作态俨然不同。
“嗯,辛苦左相大人了。”
“还有长公主……”晏崇钧迟疑道。
温越:“姑母所行,有罪有功,不可同一而论。眼下东陵未定,姑父新亡,想必她也伤心得很,就且请她好好地在凤安宫休息休息,有什么回头再定吧。”
“是。”听着嗣君用颇为怜惜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又把长公主软禁起来,言下之意还要光明正大地拿她拿捏奚屿安,众朝臣打了个冷噤,喏喏称是。
要紧的事情议定,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温越迎面正好遇上一个人。
又或者并不是“正好”。
温越的脚步停了下来,和对方两两对望。
分别不过半年,那少年却像是憔悴了十岁似的。
失去了所有的庇佑,真正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支撑到了今日,平心而论,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可是还是有很多东西,远超他的控制,甚至他的想象。
这一次,他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斤两了吗?
如你所愿的较量,是否满意?
“……”
难言的沉默之中,温越身后的朝臣们也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让皇室的两兄弟相对而立。
在温越毫无波澜的沉静目光中,温廷缓缓地低下头来,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臣弟……叩见陛下。”
是他输了,输得一塌涂地,输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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