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立在一个月门旁,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哑巴,我及笄的那一年,祖父带我在墨氏先祖的牌位前磕头立誓,绝不让墨氏成为权利的附庸。”
因她很少对他提墨家的事,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漏过了她的每个字。
“我的祖上立有赫赫战功,大靖的每一寸江山,都有我墨氏的荣耀。而我墨氏的荣耀,不是那些供在祠堂里的有名有姓的先人,成就墨氏功业的,也不是那些被世人历代传颂的名将,而是那些在地下长埋的无名无姓的枯骨。”
她将手指从芭蕉叶上松开:“墨氏要守护的,从来都不是帝王的江山,也不是宗室的血脉,而是那些枯骨甘洒热血守护的,大靖的盛世太平。”
她垂下眼睫:“可是自我逃离家族的那一日,便意味着丢下了这一切,若是祖父还在,一定要指着我的鼻头骂我,说我愧为墨家的后人吧。”她的神色中有一些茫然,有一些不确定,“可我也不愿被这个姓氏给吞噬掉。哑巴,为了生存,谁都该有一次选择的权利吧?”
她虽在问他,却好似没想得到他的回答。
他定定地望着她,就连天下起雨来,也浑然未觉。
直到她偏头看他:“哑巴,下雨了。”
苏珑正与沈寒溪闲谈,夏小秋突然敲门进来,禀道:“大人,宋姑娘来看您了。”
他刻意强调了“宋姑娘”三字。
“宋姑娘?”苏珑的反应比沈寒溪还大,眼睛亮起,“是个姑娘?”
夏小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可不是个姑娘。”
“带我去瞧一眼。”
沈寒溪却将她按住:“你的身份,不便让闲杂人撞见。”吩咐夏小秋,“带怡妃娘娘从角门离开。”
苏珑却不乐意,挑了眉梢:“到底是什么姑娘,让我看一眼你都舍不得?”
说着就拉着夏小秋带路,脚步轻快地往外走,沈寒溪只得起身跟上,走到门边,顺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把伞。
哑巴率先听到动静,朝苏珑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她的那刻,他的目光瞬间便直了。
宋然见他神色不同寻常,也看过去,只见一名女子停在不远处,脸被幕篱遮住了,看不清眉目。
向来都是让别人撑伞的沈寒溪,此时竟亲自撑着伞举在她的头顶。
夏小秋接过一个侍女手中的伞,道:“娘……”想到宋然在此,改口道,“姑娘,大人他来客了,还是我来送您吧。”
宋然看到在她身后停下的沈寒溪,忙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不请自来,大人勿要见怪。”又望着苏珑,迟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沈寒溪代苏珑回答,语气敷衍:“是本官表妹。”说罢便不愿多言,漫不经心地吩咐夏小秋,“送表小姐上马车吧。”
苏珑的目光总算从哑巴的脸上移开,落到宋然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点点头:“倒是个美人。”
此时,她的心思却有一半已不在宋然身上,怕多泄露情绪,道:“我该走了,便不同你多说话了。”经过宋然身边时,突然扫到了她挂在腰间的锦袋,再往她身边的哑巴看,腰间也挂了同样的锦袋。她自然不知,那里面装的是在佛寺请来的平安符,钟伯也有一个,只是以外人的眼光看,他二人挂着同样的东西,好似也预示着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她定了定神,对夏小秋道:“夏大人,我们从南边的角门走。”
后面这句话属于刻意强调,有心的人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意来。
宋然突然开口:“哑巴,我在车内落了东西,你去看看,别弄丢了。”又对夏小秋道,“夏大人,让哑巴顺便送这位姑娘出门吧。”
因她的这番好意,苏珑对她更添了几分好感,整理好情绪,道:“既然如此,便劳烦这位公子送我一程了。”
哑巴看了宋然一眼,向她轻轻点了一下头,从夏小秋的手中接过伞,打到苏珑的头顶。
望着二人的背影远去,夏小秋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啊,马车没停在南边的角门啊?不过,他又一想,碍事的人都走了,正好给宋姑娘与大人一个独处的机会。于是慌忙也道:“大人,卑职突然想起来,还有件顶要紧的事没办,就先告辞了。宋姑娘既然来了,大人快请她进去坐坐吧。”
宋然望着夏小秋离开的身影,一脸欲言又止。
沈寒溪见她站在雨中,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伞,道:“别淋着了,进来吧。”
雨渐渐大了,她只得走入他的伞下,轻声解释:“今日偶然遇到夏大人,便随他一起来见一见您。”
他身穿一袭玄色的锦衣,衣服上独特的熏香的味道,被雨水冲淡了,却依然随雨气一起飘到鼻尖,薄薄的一缕,似有若无。
“你若不是仅打算来看本官一眼,便不要在这里站着了。”
听了他的提醒,她忙抬脚,与他并肩往前走去。
伞不大,她又在意二人之间的距离,只觉得每个弹指都过得十分缓慢,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也带着悠悠的凉:“宋姑娘还怪会成人之美的。”
适才,他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什么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她让哑巴送苏珑的意图。这丫头,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炉火纯青。
她轻声道:“沈大人若无成人之美之心,适才便该拦着了。”
他不置可否,将伞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偏了偏。来到屋檐下,他将伞收起,丢给一旁的侍女,踏入厅内。宋然跟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看见他左边的肩头有一小片水渍。
她神色微怔,见他偏头看向自己:“磨磨蹭蹭的,故意淋雨吗?”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这位大人,仿佛从来都不愿意好好同她说话。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偏厅,她一进来,立刻有侍女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巾。沈寒溪则径自到里面的房间,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出来时,她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那里,一副沉默乖巧的样子。
见她又要起身,他淡淡道:“坐着吧,没那么多规矩。”又懒懒开口,“若不是这二日停职在家,本官还不知自己的人缘这么不好,平常挤破脑袋想踏入我沈府门槛的那些人,竟是一个都见不到了,难为宋姑娘你还想着本官。”
宋然想说自己也是被夏小秋给硬拉过来的,但终究忍住了没说。
“大人您还用在意那些人吗?落难时只要没人特意来看热闹,便是还忌惮着您,什么时候那些人腆着另外一幅嘴脸来瞧您,您再生气也不迟。”
她的这番见解,让他轻轻眯起眼睛:“那宋姑娘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本官怎么记得,你好似说过自己十分仰慕萧大人。如今你的萧大人突然现身,又借着刘明先的案子之便,到大理寺那里反咬本官一口。宋姑娘此刻,怕是已经如陵安城的其他姑娘一样心花怒放了吧。”
他一副清清冷冷的嗓子,说起话来连讽带刺,若说他心里没火,宋然也不信。当初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帮哑巴,才违心地说自己仰慕萧砚,谁知他竟记到了现在。
她捧着茶杯:“民女不敢。”
“不敢?那当日风十三假借萧砚之名藏在你家,你又为何救他?如今你的萧大人有翻案的机会,本官这个罪魁祸首又被停职在家,你敢说你没乐开了花?”
她张了张口,终是没顶撞他,忍气吞声她最擅长,还是等他发泄完了吧。
他见她一副默认的姿态,狭长的眸一眯,明知道此事同她无关,却不知为何,总想在她身上找出些茬来。
她既然自己送到刀口上来了,也休怪他拿她出气。
他意态悠闲地给自己倒茶:“如今想来,那刘明先一案爆发得甚是蹊跷,本官前脚派人将他送到周大人那里,后脚他就让人给灭了口。你说说,这消息是从何处漏出去的?”
他这迁怒和指控来得毫无缘由,让宋然整个人都有些懵。当日在场知道此事的,不就是她和周世伯?
“大人您的意思是民女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听他此话,她也不敢坐着了,从桌畔起身,抿了抿唇,“大人您心情不好民女理解,若是将此事当成是民女的不是,能让您心情好些,那您就当成是民女不是好了。”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若是出生在殷实之家,也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可是她好似早已习惯了低头,即使生气也从不外露,只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到底是怎么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倒显得他越发像个恶人了。
她的视线却忽然被适才他放在桌上的那枚玉符吸引,声音微微不稳,问道:“大人,那是何物?”
他将东西捞到手上,收到怀中:“同你无关。”
她原本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能否让民女看上一眼?”
他在她乞求的目光中,将玉符重新摸出来,递给她:“怎么,你见过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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