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毛很听话，把手伸出来让她看。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的眉眼好看，像是经过了某种特殊的滤镜。
头顶的灯光稀稀疏疏地打下来，刚好照亮了他的刘海，也照亮了他的前额和高高的鼻梁。
那些在脸上起伏出来的线条，就如同层叠的山峦，在灯下有了隐约的光感。
光线像是在他的脸上反射出了不同的波长，这些波长尽数散落在空气中，隐秘的，无声的，发酵在了这个房间里。
“喏，你看。”他抬起头，装作无辜地要她看。
结果唐觅蕊拨掉他的手一看，立刻就怒了。
“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啊！”
确实，分明什么事都没有。
那一刀只是踏踏实实地剪在了小黄毛的刘海上，压根就没有戳到唐觅蕊想象中的眼睛啊肉啊什么的。
“尽吓人，”她低低骂了一声，“真应该下手重一点，真的戳到你看你怎么办。”
这个时候的桓天纵非但没有任何被揭穿的羞耻，反而裂开嘴笑了一下。
“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啊。”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就像是幼儿园里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想要给老师递一封检讨书一般。
唐觅蕊：“玩笑可以随便乱开吗？”她差点就要被他给吓死。
桓天纵：“我这么机智，怎么可能说被你戳到就戳到。”
这种贱贱的表情让唐觅蕊恨得牙齿都痒痒了起来。
“咔嚓”一刀，又是一簇刘海飘落在地上。
要用一个慢镜头来播放的话，它们在簌簌的冷风中慢慢飘下来，在桓天纵睁大了的眼睛面前，飘落到地上。
唐觅蕊不带表情：“不好意思，剪坏了。”
桓天纵：“……”
那你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这个时候就算是有愧疚感也没什么用，该掉的头发还是掉了，剪坏的依然剪坏了。
唐觅蕊很豪迈地拍了拍桓天纵的肩膀：“反正也剪坏了，要不然这样吧，我帮你把刘海全部推到。”
没有征求主人的任何同意，唐觅蕊就再度咔嚓咔嚓两声，把桓天纵的刘海全部剪下来了。
刚开始桓天纵还有点挣扎，后来脸上就带上了一种面如死灰的表情，到后来反而又恢复了一点返璞归真的平静，到了后来，身上自带着一张冷漠感，像是已经全然麻木，反正随便你怎么倒腾了。
就是带着这种感觉，桓天纵反而开始和唐觅蕊聊天。
在唐觅蕊剪头发的间隙，桓天纵抬头打量着她，发现这个女孩的手法相当娴熟，又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这种自信在她的脸上洋溢成了一种光芒。
“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问。
“你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在这里的日子无聊？我也每天在这里啊。”顿了一顿，桓天纵说，“难道还是你的娱乐项目太少？改天我出去玩的时候，都带上你吧。”
唐觅蕊果断拒绝了他：“不用。”
桓天纵：“那你岂不是会更加闷？”
唐觅蕊：“那就让我更加闷吧。”
桓天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我哥才走了半天不到，你回来就说闷了。”
唐觅蕊被他气得，不知道该接出什么话来。
除了气，还有一种陡然而生的尴尬感。
当然她怎么都不会承认有这种尴尬感的产生，只会承认是因为生气。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什么？”她下剪刀更加利索了。
对于桓天纵而言，反正头发已经都被修理得一团糟了，他也干脆全然不在意。
“我就是羡慕我哥。”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从小我哥在任何方面，都比我更加优秀，连你都是倾向于他的不是么？”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聊下去。
空气当中只剩下了剪刀静静的咔嚓一声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觅蕊把他肩膀上的碎发都拂去，又找了个吸尘器把地面的都吸了，这才对桓天纵开口。
“修理好了，你可以上楼了。”
桓天纵站起来，在对面的反光玻璃镜片看到了自己老干部一般的一片寸头。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也没有矫揉做作，一抹自己的头发，只是低声说：“我有点希望我哥别回来。”
唐觅蕊：“……”
你倒是不怕被你哥打死。
临上楼梯之前，桓天纵转过身问：“对了，明天我是真的去马场，到时候我带你去，怎么样？”
唐觅蕊：“我不去了，你不是说女助理明天给我安排了一个活动吗？”
桓天纵被噎住，只好默默无声上楼了。
女助理的手速很快，第二天清晨唐觅蕊一睁眼，就听到手机叮咚一声传来了一条讯息。
——起床了，吃完早饭赶紧到这个地方。
紧接着第二天信息就过来了，上面附了一个地址。
唐觅蕊没时间耽误，当然也没问究竟是干嘛的，只是迅速套好了外套，用过早饭之后嘱咐李叔送她到那个地方。
其实不用多想，这些都是名媛课之一。
这段时间唐觅蕊没少接受女助理的安排。有些是插花课，有些是桥牌课，有些是品酒课，零零总总，全是上流社会的女孩子应该学的。
自从住到这里之后，女助理给她安排的课程就仿佛是高三学生在看她的课程表，从上午到下午，连中午四十分钟的午休时间都被抓紧地利用了起来——靠着墙根练习站姿，后脑勺和肩膀在同一条直线上，脊背肩膀又和臀在同一条直线上，臀又和脚后跟在一条直线上。
几个位置成一条直线，收腹抬头，保持微笑，算是她们眼中比较合格的站姿。
除此之外，晚上属于自己的个人时间里，她又被安排着去舞蹈俱乐部学一些奇奇怪怪的舞步。
她已然被培养成了一个半吊子的伪小姐——对这些东西样样都懂些，但又样样不精通，虽然表面上功夫做的不错，可是心里却不是十分提得起兴趣。
“我很快就到了。”这样想着，她给女助理发了一条微信，顺便发送了自己现在的定位地址。
“好。”
等到了地方，如同唐觅蕊所预料的那样，全场坐满了一众的名媛小姐。好在她来的时间不算晚，（在这种半公开课上如果晚到了也是算比较丢面子的事情，）找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了下来。
女老师走上前，仪态姿势都没得可挑剔。就在唐觅蕊以为对方是形体课老师的时候，对方发声了：“众位小姐，我是你们的烹饪课老师，接下来我们转场去厨艺教室。”
唐觅蕊就愣住了。
印象中的烹饪老师不应该个个油光满面，吃得脸上很有喜气吗？
再不济，也是要稍微丰腴饱满点的，走路的时候臀左右摇摆，很有风韵的。
这位足够担任形体课老师的厨艺老师，带着大家穿过走廊，来到了相通的另外一座教室。
“今天我们要做的菜大家都在手头边的菜谱上找到，自己选择一样想要烹饪的，然后按照上面的操作守则来。”
如果你以为富家千金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们不光会做饭，而且还精通。不光精通，有些还特别热爱，花了许多大工夫去国外进修美食领域的专业技能。
就好像不光家世背景好，人脸蛋漂亮身材佳，还要表现得自己很有内涵，十项全能一般。
当然这也只是部分，并不是人人都这样，否则这个厨艺课也没什么意义了。
再者，那些爱好美食的大小姐也并不是真的要在滚滚的油锅中爆葱油，各种红辣椒纷飞。她们选择的一般是西式烘焙，烤箱微波炉器材的优雅食物。
等大家把自己想要做的东西报上去之后，唐觅蕊发现果然不怎么出乎她的意料。
奥利奥鲜奶油盒子蛋糕，日式豆乳盒子蛋糕，奶油泡芙，香酥曲奇，玛格丽特……
拿波里意大利面，日式茶碗蒸，黑椒猪扒，罗勒炖鸡胸……
这些菜多半唐觅蕊都没怎么吃过，就算吃过，也不会像大家一样，当成一种多难得的美食进行细细地品尝。
她打心眼里对这些贵族小姐们争先想要表达自己的品味感到无法认同，在报上她自己的菜名的时候，她选择了一道接地气的——
“酸汤肥牛。”
报完菜名，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老师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片刻，问：“为什么要选择这道菜呢？”
唐觅蕊不假思索：“因为好吃呀。”
她的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众人的脸上。
“烹饪美食，不就是为了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吗？”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的哄笑声倒是单薄了一点。
可能大家也察觉出了其中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只有一声冷冷的声音，像是存心和唐觅蕊过不去一般地开口。
“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做贵太太的命，自己有自知之明认清现状也是好的，你和在座的名门千金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而是二十载全部的阅历、学识、眼光、教育加起来的总和。你最好多掂量一下。”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齐刷刷转过头去。
连唐觅蕊也下意识瞟过去。
那边开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傲慢的韩千悦。
唐觅蕊心里咯噔一下，韩千悦也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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