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臂有些酸麻,睫毛颤了颤,阿蒙霍特普缓缓张开了眼睛,
头好像有些晕痛,忍不住伸手扶了扶,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他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
入目之处皆是大幅大幅色彩斑斓的壁画,他想,他应该知道这是哪了。
荷鲁斯神庙。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记忆的最后是少女仓惶惊恐的脸,然后是大片大片扬沙般的黑暗。
再之后他就不知道了,只记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在烈阳似火的沙漠间行走,毒辣的太阳一直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置身于火炉之中,
他一直没有目的地的行走,不知道将要到何方,要去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会下山,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
恍惚中万里无云的天空下起了一场小雨,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他身上,减少了一些灼热的痛感,
肯迈特常年少雨,尤其还是在沙漠之中,他不禁抬头看去,
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了一弯彩虹,她的脸就出现在彩虹的上面,
柔软的嘴唇张张合合,焦急的呼唤着他什么,一声又一声,
后来她也消失了,沙漠里吹起了一阵和醺的微风,彻底带走了所有的热源,他昏昏沉沉,睡在了那风里。
梦久方醒,他又想起了手臂上的酸麻感,稍微偏了个头,就看见了那个一直守在床边的少女。
阳光透过床头窄窄的窗口投射下来,给她的栗色长发镀了一层金,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沉沉的睡着,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圈掩不住的青黑,
她应当是很久都没睡好了吧,就这么一直守着自己吗?
是自己让她担心了吧,想起她那个惊恐的神色,阿蒙霍特普默默垂下了眼帘,
也是,像她这种无忧无虑的贵族少女,恐怕从来没见到过那种情形吧,
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追问自己疼不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疼吗?
当然是疼的,他十岁就上了战场,经历了无数次生死间的搏斗,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你疼吗?
作为塔阿家族的男人,好像战场就是他们唯一的宿命,也是唯一的终点,
就像祖母曾经说过的一样,塔阿家族的每一位男丁,都要为这片黑色的土地流尽最后一滴热血。
祖父是,叔父是,父亲是,哥哥是,他也会是。
他十一岁那年,于乱军之中斩杀了喜克索斯人的将领,自己也身受重伤险些死去,他的父亲却没有丝毫的忧心,
父亲在他伤愈之后赐予了他人生中第一枚金苍蝇勋章,和叔父攻占孟菲斯之后神赐予他的弯月短刀,嘉奖他无与伦比的勇气,
父亲对自己说,
你是塔阿家族的一份子,所有的伤痕都是你身为王室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疼吗?
多少年了啊,从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他还以为,这一次面对的已是必死的局面了,他倒在无人的旷野,不会有人发现他,一身的血液流进沙土,永远的回归奥西里斯的怀抱。
他赶她走了不是吗?可是她还是回来了,像个傻瓜一样,楞楞的跑回来,连恐惧都忘了,
真是奇怪,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摸着散落在床上的发丝,目色迷离,
什么时候她在自己心里这样重要了呢?让自己在与人搏斗倒下的最后一瞬,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无比的庆幸,
她不在自己身边啊,真好。
“你醒啦?”
只微微动了一下,那少女蓦然惊醒,揉着眼睛看了过来,待看清之后眼底都是雀跃的色彩。
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他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就像是阴暗角落里正在偷吃东西,冷不丁被捉起尾巴的老鼠。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适应,匆匆别开了视线。
“我…我去叫布萨里大人来看一看…”
看着少年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蒂雅想起了他受伤之前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这样,是不想看见自己吗?
可以理解的,真的可以理解的,是她做错了,她帮助了外族人,阿克沙生气是应该的。
眼中灼灼喜色渐渐退下,一层水雾浮了上来,背过身子不让他看见,抬脚向房间外走去,
“不用。”
闷声闷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停住了脚步。
“我…我这就出去,让神仆去叫布萨里大人。”
他就这么烦自己?连医生都不用她来找?
“我说不用!”
床板发出一声响动,那少年人已然坐起了身,语气里很有些气急败坏。
“你这是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忙折身回来,布萨里说了,他腰上的伤口有些深,尽量不要弯折用力。
伸出欲要将他按下的手,停在了他的肩膀上方,
他昏迷的这些天,所有都是她来照顾的,他的躯体,他的体温,是她这些天所有的心安,
可是现在他醒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说什么也做不到了。
“你躺下吧,坐着对你的伤口不好。”
她干巴巴的说着,手转了个弯捞了一个靠枕,放置在他脑后。
看着她忐忑的神色,阿蒙霍特普的拒绝生生吞回了喉咙,眉毛蹙了蹙,顺从的靠了上去。
自己刚才,是不是反应有些太大了?
“你坐下,我有话要说。”
他靠在枕头上,神色淡淡。
“哦哦,好。”
讷讷的应声坐下,心里有些没由来的发虚,他要说什么呢?他是不是要和自己说怎么处置自己的事了?还是,要彻底的和她决裂?
决…裂?
心中骤然一痛,
她不想和他决裂,那怕他要罚她,想到他再也不和自己讲话,再也看不见他,甚至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心就像被人拧了个劲一样疼。
“我…我跟你讲,那天你昏了过去,我怕你着凉,我就带着你跑啊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挡风的地方,我们就在那睡了一夜,你知道吗?我开始还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后来你猜怎么着?”
她语无伦次的急急开口,生怕他要说出什么她不想听的话。
“哎呀,后来天都亮啦,我就知道了我们在什么地方,那个墙上都画了,一个狗头人在制作尸体,还画着描述来世的事情,”
“我一看这是别人家的坟墓里啊,我就很害怕,还好有你在!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后来村长领着人来了,发现了我们,”
“我又猜错了,原来也根本不是什么坟墓,是祭堂,祭堂你知道吗?就是后人纪念的地方,我都不知道诶,还是村长说我才知道的。”
“你伤口感染发了高烧,村长就找人把你送来了荷鲁斯神庙,布萨里大人接待了我们呢,你都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走进神庙里,真是不进来从来都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大啊,”
“可是也只看了前厅,再往里祭祀们就不让去了,他们说我没资格诶,真的好气人啊,里面看起来比前面还好看诶,你不要笑我哦,那天我扒着门往里看,结果被他们抓回来了………”
少女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他靠着静静的听,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仿佛不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么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般,
她…想去里面看看吗?
会的,早晚有一天,她可以到里面去看的,哪怕是神宫圣殿,只要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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