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水汽弥漫,配着清晨寒风,斗篷披了几层还是会穿透进来,刺骨的冷,
“我们先回去吧?”
阿蒙霍特普对着怀里娇小的身影轻声劝哄,她的身上已经裹了两层羊皮斗篷,还是在这晨风中瑟瑟发抖,
“不...就快日出了...”
林雅执拗地拒绝,用全身上下仅仅还能动弹的手握住了他的,
“我不回去...”
又何止是晨风带来的冷呢,她感觉得到,有一股冷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将她整个人冻得僵硬,昏昏沉沉,
困意袭上心口,两只眼皮都在打架,只有这寒风能够让她清醒,不会这样的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不敢睡,她一丝一毫也不敢睡,她知道,一旦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就会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再也不会遇见了了。
“好,我们不回去,我叫人再拿几条羊皮来好不好?”
“不要了...”
她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太阳就快升起来了...马上就不冷了...我只想让你多陪我一会...”
“好,我不走。”
走,哪里还会走?她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每动一下都会让她疼痛,他又怎么能走?
无声的咽下心口的苦涩,他抱着他的世界,抱紧些,再抱紧些。
“阿克沙...”
“嗯?”
怀里的女孩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连忙回答,
“你知道吗?”
是一声简短的问话,话语里带着能够听出来的困意,让阿蒙霍特普的心尖都跟着颤抖,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在我离开你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睡不好,想象着自己还在你怀里,能听见你在我身边的呼吸,我好嫉妒...好嫉妒阿赫霍特普...也嫉妒梅丽塔蒙,嫉妒她们能有清白的出身,能和你在一起,与你相守,日日夜夜在你怀中安眠...”
声音微小的几不可闻,却句句都用足了力气,
“她们也会嫉妒你,因为我爱你,从头到尾都只爱你。”
阿蒙霍特普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里,贪婪的呼吸,每一口的气息都是无药可救的剧毒,一路烫进他心里。
“你说,会有来生吗?来生我不是什么喜克索斯的后代,你也不是肯迈特的王,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小声的问着,语气愈发迷茫,没等他回应,自己又先改了口,轻轻地皱了皱鼻子,
“可是我想想又不想了,你知道吗?你即位那天我就在广场里,我看见了最意气风发的你,是那么的耀眼,那样的让我动心...所以啊,来生你还做你的王,我就做个最普通的女人,然后遇见你,给你生儿育女...一起走过我们的一生...”
“...你说好不好?”
小小的声音里有了哭腔,眼里也积了将落未落的泪水,阿蒙霍特普低下头去,轻柔的吻了吻她的眼角,
“好,来生我还做王,你就做个普通的女人,我还会遇见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一起过一生。”
可是...可是我不想要什么来生啊...我就想要现在...我就想要现在你别离开,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怎么能没有你...
“那...真的有来生吗?”
她愣了片刻,怔然开口,
“有的,一定有来生,一定会有来生。”
他回答的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不知道是在欺骗她,还是在欺骗自己。
“来生...一定会有来生的!”
林雅的声音骤然变大,灰暗的眼中也迸出了光彩,手指紧紧捉住了他的指尖,
“阿克沙,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不是蒂雅,我不是她...”
“我叫林雅,我不是她...她早就死了...我来自三千多年以后的世界,一个叫华夏的国家...”
一定有神的,一定有神的对吧?如果没有神,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来到了三千五百年以前,来到他的面前?
如果有神的话,那么是不是真的可以奢望一下来生,奢望着果真有来生他们还会再次相遇,还能认出彼此,能过完此生未尽的一切?
“雅雅...你...?”
这消息太过震撼,阿蒙霍特普怔怔瞪大了眼睛,
“阿克沙,有神的,我能从三千年以后来到你身边,也一定会再次拥有来生。”
林雅费力的笑了笑,语气越来越坚定,
“你答应我,你要活着,我怕真有来生我回来了,可我不记得你,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记住我,等着我,再爱我,好不好?”
“好...”
一时之间,阿蒙霍特普无法消化,可他也不想去消化什么,天色就快亮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包裹,
他怕,怕怀里的心上人就像是一朵绽放的冰花,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融化。
“那...你答应我了哦...”
他答应了,林雅的心情也随着这句话微微好转,
是了,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要撒谎,她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遇见他,只是她不想,不想要他陪着她一起消亡,
“你答应我,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变的消沉,你要做肯迈特最最伟大的王,不然我这么爱面子的人,以后史官们大笔一挥,说杰瑟卡拉陛下年轻时爱上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所以才没有建树,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我都答应你,都答应...我好好活着,我做肯迈特最伟大的王。”
年轻的国王悲痛欲绝,声声哀泣,
他口中说出话语呵出了一阵轻薄的白气,渐渐落下,落到她的眼前,蒙上了她的眼,
头脑中嗡鸣阵阵,眼里也愈发模糊不清,就像是曾几何时见过下起满天白絮的大雪,又像是没有接受到信号的电视机,满屏狼藉。
“照顾好...胡尼...我...我对不起他...”
她努力睁大了眼,双手死死地攥住了他,话语变的断断续续,
“阿克沙...”
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在,我在...”
她的瞳孔可见的放大,阿蒙霍特普心中明白,慌乱无措的抬起她的手来,覆上他的脸,
“我...我爱你...”
金色的太阳携带着另一道暗淡的光团跃出河面,刺目的光芒在她眼中落下最后的光斑,又转瞬暗淡,
不远处的河谷爆发出震耳的轰鸣,绿色的河水喧嚣而来,河面猛然涨起了一个高度,
阿赫特季,到了。
阿赫特季到来,万物复苏,带给整个大地生的气息,也带走了她,带走了阿蒙霍特普心中最后的柔软。
覆在脸上的手变的冰凉,失去了主人的力量几次滑落,又被他死死按在脸上,
年轻的国王肩膀不住地起伏,滚烫的热泪再也压抑不住,顺着脸颊一路落在怀中苍白的脸上,
“阿蒙神啊!肯迈特的周天神祇!是我错了!是我对你们不够崇敬!我可以做你们最最虔诚的信徒!也可以建起最壮丽的神庙!可是她没有错啊!错的人是我!为什么要带走她!!”
“错的人是我!是我!”
野兽般受伤的嚎叫响彻河谷,最后他终于喊累了,死死的抱着怀中缓缓变得僵硬的身体,痛不欲生,
是因为他不够虔诚,所以他们才带走了她,来惩罚他,带走了他生命中的太阳,让他坠入这样没有边境的黑暗里,
那么,现在来改,现在来更改来得及吗?
他用他的余生来交换,换一个有她的来生。
太阳的光芒愈加盛放,伴在其侧的光团也逐渐暗淡,它们高高悬挂在天空上,俯视着人间悲欢离合的一切,
洪水到来的第一天,阿蒙与索西斯同在,星盘再次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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