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奴婢又不是蠢的。”流萤道:“奴婢看过一个话本,叫什么《东厢记》,写得是一个丫鬟,从中撮合,成全了自家小姐与穷书生的爱情。这绝对是跟小姐有仇的丫鬟。穷书生,连个秀才都没中,家里要啥没啥的,让锦衣玉食的小姐嫁过去吃苦吗?我若是那绿娘,定然撮合我家小姐与王孙贵族。”
谢屿白用扇子敲了她一下,提醒道:“这王孙贵族不见得都是良配。”
流萤快速点头:“奴婢知道,断不能再找一个像前姑爷那样的。”
流萤口中的前姑爷指的是陆淮。
流萤掰着指头数:“这未来姑爷不仅要出身好,模样好,还得人品好,对我家小姐好。未来公婆也得是个好相与的。实在不行,就为我家小姐物色个上门女婿,反正我家小姐养得起。”
陆知鸢点头:“对,养得起,咱就物色个赘婿,从现在开始。”
流萤本想附和,见陆知鸢盯着自己,脸一红,脚一跺,扭捏道:“小姐,你笑话奴婢。”
陆知鸢弯着腰,强忍笑意:“我是认真的,我可舍不得将你嫁出去,我家流萤也得配个顶顶好的姑爷才行。”
一番插科打诨,让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李媚娘给程孝安递茶,被程孝安拒绝了。陆昀见状,重新倒了一杯送到程孝安跟前。他看了陆昀一眼,行了个佛礼。
李媚娘突然明白,在程孝安脱下衣裳坐下的那一刻,他与过去的程孝安就已经告别了。
以前,他是因为心结难开,加之受那人钳制不得不做和尚,如今却是心甘情愿地与这滚滚红尘,与她和孩子划清关系。眼角微涩,却淌不出一滴泪。缓缓后退,保养地较好的脸上突然就生出了许多皱纹。
一瞬变老,竟是真的。
张祈何其聪明,在抚养那个孩子的同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孩子日后可能带来的麻烦。他对他的引导和教导是方方面面的。在他褪去稚童的青涩,眉眼越来越像他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让他离开护国寺,以僧侣的身份游历各处寺院,若有机会,亦可远渡重洋。
佛不在寺院,而在心中。
孩子虽非张祈血脉,却终究是张家的,还是继承了张家人的一些特质。他很聪明,从寺院的风言风语里也猜出了些什么,虽未印证,却明白张祈为何让他离开寺院。他像他所期待的那样,以僧侣的身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为杜绝太后及那个人的心思,张祈把寺中凡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僧人都送走了。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张祈对着窗外的月光想了什么。是十年寒窗的清苦,身着红袍打马游街的荣耀,候补县令的意气风发,外放庭州的步步艰难,亦或是身为一朝宰辅的睥睨天下。不,他想到的应是打马游街那日无意间的匆匆一瞥,让一瞥,让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女子,也让那个生来尊贵的女子爱上了他。
若他早三年应试……不,若他晚三年应试,他依旧会成为状元,但不会与她相遇。那样的他们,或许会有全新的,不同的命运。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程孝安是受那个人的钳制入寺的,住持这个身份也是那个人通过手段为他争取来的。太后娘娘来寺中的目的与谢屿白,陆知鸢猜测的一样。祭奠先皇,为百姓祈福都是假的,她真正祭奠的,怀念的,是在寺中圆寂的张祈。她想要寻找的是那个离开寺院的孩子。
这些年,程孝安以护国寺住持的身份秘密查找那个孩子的下落,就在上个月,他查到了一点线索。太后娘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提前来的寺院。
“你把线索告诉了那个人?”谢屿白握紧手里的折扇:“你可知这对那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我跟那个人说的是假线索。”程孝安道:“真正的线索在我脑子里,我可以告诉你们。”
“不必了,我们知道了于他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儿。”谢屿白舒展着胳膊:“太后娘娘殁了,那个人,自有他的去处,既选择了做六根清净之人,便好好的待在护国寺里。至于夫人,杏花村不能待了。本官可以给你们一些银两,让你们一家人寻个新的住处。至于这新的住处,夫人无需告诉本官,也无需告诉住持。缘分到了,该散得散,过于强求,只会求而不得。”
李媚娘看了程孝安一眼,福了福身。
程孝安起身,转向李媚娘,看向她明显苍老的容颜,念了句:“阿弥陀佛,万望施主珍重。”
程孝安离开小院儿时是以护国寺住持的身份,偶有村民看见也未放到心上,以为他是跟着贵人的那辆马车来的。李媚娘带着儿子,儿媳以及出生不久的小孙子乘坐另外一辆马车离开了杏花村,没人知道他们一家人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一定生活在能够看见护国寺的地方。
感情可以放下,执念与心结未必能够放下。
太后銮驾离开护国寺的前一天,谢屿白命谢七将程公公拿下。在谢屿白宣告太后殡天后,程公公自撞于銮驾前,为娘娘殉葬。
马车里,平乐公主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个程公公对祖母真是忠心,怕祖母在那边吃不好,住不好,甘愿去那边伺候。待本殿下回去,一定要启禀父皇,将其厚葬。”
萧夜白看着陆知鸢正在把玩的小瓷瓶沉默不语。
他看的分明,程公公自殉前,回程的銮驾曾有过一次短暂的休息。就是那次休息,陆知鸢带着流萤蹦蹦跳跳的走到程公公跟前,让他闻了闻自个儿的小瓷瓶。銮驾刚启程,太后娘娘的马车里就传来了哭声,跟着太医上前,没过多久就宣布了太后娘娘的死讯。
除了他,那些人随行伴驾的人,包括公主似乎都忘了,太后娘娘她早就死了。她不在马车里,而在最后面,那具被伪装过的棺椁里。
不,程公公不是闻了瓷瓶之后才有异常的,出护国寺前便有些不对,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无人在意罢了。然他记得程公公身旁的那个人,他是谢大人的随从。
护国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像是失忆了一般,连阿罗……正想着,鼻尖儿一凉,是陆知鸢手中的小瓷瓶。
他惊愕地看着她,却听她用甜腻的声音道:“提神醒脑的,要不要闻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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